第41章 ☆、本事
小卿回到院子裏,小莫已經回來了,雙手奉了一根藤棍,侍立門側。
“師兄。”小莫欠身行禮:“三叔吩咐您回來了就拿上這個去他房裏。”
小卿不由讪讪然:“三叔去看過燕月了?”
小莫點頭。
“哎。”小卿難得嘆氣,只得接過藤棍,邊往後院二叔、三叔的住處走,邊問小莫:“桃仙渡的情況怎麽樣?”
小莫道:“小弟已經探查清楚,命月冷詳繪了地圖,吩咐十二宮弟子待命了。”
小卿不置可否,道:“以你的水性,在桃仙渡如何?”
小莫苦笑道:“勉強自保,無法對敵。”
小卿冷哼了一聲,正想教訓小莫幾句,瞧着已到了轅門,心裏吸了口氣,恭順了臉色,舉步進去。小莫很懂事地立于轅門外恭候。
“三叔。”小卿跪到龍晴跟前,雙手奉上藤棍:“請三叔輕責。”
龍晴接了藤棍,斥責道:“你打燕月倒下得狠手,我是如何囑咐你的?”
小卿應錯道:“是侄兒罔顧三叔吩咐,對師弟責處過甚,請三叔重責。”說着,便伸手脫下外袍,又将內袍也慢慢脫下,眼睛卻瞄向內堂,琢磨二叔去了哪裏。
龍晴手裏的藤棍一下打落小卿肩頭:“你既願受責,又磨蹭些什麽?”
“侄兒錯了。”小卿只得快速将內袍也褪下來圍在腰間,轉身将脊背對着三叔,跪直了身體,道:“請三叔責罰。”
龍晴站起來,看着小卿結實、光滑的脊背,道:“總是打你打得少,才縱得你肆意妄為。”說着話,将藤棍一下打落到小卿肩胛處,棍子離開,便有一條紫紅的檩子起來,小卿微閉了下眼睛,數到“一”,心中又疼又怕,三叔果真是怒了,才會下這麽重的手。
龍晴既然有意教訓,便不留情,一連三十下,每下必是一道血檩,小卿查到“三十”時,聲音已是有些輕微顫抖。
龍晴停了手,看小卿原本光潔的脊背,已是布滿了斑斑血痕,不由又是心疼,用手扯開他腰間的袍擺,便有青紫的檩子也露出來,不用看,也知道他那臀上是什麽樣的情形。
小卿見三叔停手,忙輕聲道:“三叔,侄兒知道錯了,三叔饒了侄兒這次吧。”
龍晴還未接話,龍璧從屋外進來,小卿一看二叔,立刻覺得救星到了,可憐兮兮地看向二叔,龍晴欠身道:“二哥。”
龍璧道:“你不用疼惜這個小子,替我也多打他幾下,便是吩咐他什麽也做不好。”說着,做到旁側的椅子上喝茶。
小卿簡直不相信二叔竟會落井下石,只得垂了頭道:“小卿知錯,請三叔重責。”
既是二哥有命,龍晴便又拿起棍子,盡量揀着背脊上瞧起來傷輕些的地方,又“啪”“啪”地打落下去,再打了十餘下,龍璧才點頭道:“行了,這幾天還要讓他辦事,且饒他這一次吧。”
龍晴這才收了手,道:“二哥吩咐你想個法子保護燕月,你可倒好,端的是想得好法子。”
小卿也是委屈,道:“二叔、三叔有所不知,這些日子,燕月最是乖巧、恭順,侄兒以為他必是學乖了,才放心命含煙施責,哪知他執拗的脾氣上來,倒又是不肯應錯,才,才會讓二叔、三叔心疼。”
說到這裏,回頭瞄三叔一眼,埋怨,您也太偏心燕月了,就知道心疼他,嫌我打重了他,您就打我。
“侄兒回去,就命他療傷。”小卿仄仄地道:“兩位叔叔不必擔心了。”
龍璧嗯了一聲,道:“在關外時瞧着不是抗打了嗎,怎麽二叔、三叔打幾下,就這麽沒有精神?”
小卿的睫毛眨了眨:“不知是否有心理陰影,一回到壩上,小卿就不舒服呢,板子上身就分外的疼,便是傷也好得慢了。”
龍晴聽了,想起小卿受的苦楚,不由後悔打重了他,命門外的燕傑道:“扶你師兄到我房裏去,等我給他上了藥再回去。”
“謝謝三叔。”小卿低頭:“勞動三叔了。”
龍晴微斥道:“你以後都乖乖地,免得勞動我,那就最好了。”
燕月沉沉醒來,身上暖暖的,但是這種暖暖的感覺不過一瞬即逝,立刻變成了滿滿的疼痛。
“別亂動。”老大的聲音響自耳邊,燕月立刻就清醒了:“師兄。”燕月喃喃出聲,嗓子痛得冒煙。
“師兄,喝藥茶。”月冷将一碗微涼的藥茶放在燕月嘴邊,喂他咽下。
“醒了,就睜開眼睛。”還是老大淡淡的聲音。
燕月聽見這聲音,就覺得滿腹委屈,他本想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了。
“小莫熬的粥好了嗎?去看看。”小卿接過月冷手中的茶碗,坐在燕月床側的榻上,将茶碗放到燕月嘴邊。
燕月将頭扭了開去。
“喂你,就好好喝。”小卿的聲音還是淡淡的。
燕月就當自己昏迷了。
小卿去掀燕月身上的被子,燕月用頭發想,也知道接下來老大要幹什麽,忙睜圓眼睛道:“師兄手下留情,燕月喝就是了。”
小卿微微一笑,将藥茶重又遞到他的嘴邊。
燕月喝了藥茶,一滴眼淚,莫名其妙的就掉落下來,正掉在小卿端茶碗的手心裏。
小卿微嗯了一聲。燕月不理師兄的威脅,眼淚無聲無息地又掉落了一大堆,只不說話。
小卿本想責他,到底卻是用手揉揉他的腦袋:“不過是打了你一頓,以前比這狠的,也不是沒有,這次倒委屈成這樣。”
“含煙師兄他,每次打燕月,便是往死了打。”燕月悶聲道,又是委屈,又是埋怨。
小卿不由沉肅了臉:“放肆,你竟是怨恨師兄打重了你嗎?”
燕月嗫嚅道:“小弟怎敢怨恨師兄,只是有些,有些氣惱罷了。”
“是我命含煙罰你,你既氣惱他,心中想來對我更是不滿,否則如何寧肯自封穴道,損傷內息,也不肯落淚求饒?你也不必委屈,等我将這事禀明師父,由師父處置吧。”小卿起身。
“師兄,”燕月大駭,伸手又拽住小卿衣角:“燕月知道錯了,求師兄莫告訴師父。”
小卿站立不動,燕月這番動作,早抻動身上傷處,痛得冷汗淋漓,卻是不肯放開手,求道:“是燕月有錯,燕月知錯了。燕月不該氣惱師兄,更不該質疑師兄訓責,師兄原諒燕月一次,燕月下次斷斷不敢了。”
燕月此時不由也是後悔,吸了口氣,又道:“小弟本也是想應錯的,但是含煙師兄他向來不喜人落淚求饒,燕月也不敢犯了他的忌諱。”
燕月确實是有些委屈,您要是命玉麒師兄責罰,我早就掉淚了呢,也不必挨這許多下冤的,要不說師弟難為呢。
“況且含煙師兄上來,便命燕月褪衣受責,小弟,小弟一時糊塗,便做下錯事了。”燕月滿臉通紅。
“就知道是你自己擰着,還敢推責師兄。”小卿說着,照着燕月傷痕累累的屁股就是兩巴掌:“怎麽,你燕少爺的屁股師兄打不得嗎?”
“師兄,當然打得。”燕月又窘迫,又痛,又不敢攔,只得用手抓緊了枕頭,閉緊眼睛硬挨。
小卿又用力拍了兩巴掌,才收了手道:“我教訓小萬的話,還用再複述給你聽嗎?”
小萬年滿十六,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對師兄打自己屁股一事,甚為不滿。
小卿命阖府弟子過來觀刑,教訓他說:“你小時如廁,将臭屁股撅得高高的,讓師兄替你擦屁;沐浴過後,不肯穿衣服,将師兄的床當做蹦床亂跳;被師父打爛屁股上的皮,也是師兄替你上藥,你這屁股,師兄還看得少嗎?你可覺得不好意思了?”
這事,燕月自是記得清晰,忙應道:“師兄,是小弟的錯,師兄莫說了。”燕月囧得把枕頭蓋到頭上,連聲應錯。
“怎麽,覺得自己長大了?這屁股師兄就碰不得了?”小卿說着,順手又是兩巴掌。
燕月死得心都有了:“師兄,求您手下留情,都是小弟任性執拗,師兄何時要打都是小弟該打,只是如今您疼惜一下小弟吧,小弟實在是痛得緊了。”
“哦,那對含煙呢?你怎麽說?”小卿冷冷地道。
“待小弟能爬得起來,一定向含煙師兄叩頭認錯。”燕月态度端正。
“不委屈了?”
“不委屈。”
“不氣惱了?”
“不氣惱。”
“那好,等你皮肉長利索了,便自己拎了棍子去含煙跟前請責。”
“……是……”燕月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當師弟的命啊,挨打都是連着頓的。
小卿不由一笑,看燕月顫抖得厲害,總算心裏疼惜他,命旁側的月冷:“給你師兄蓋好被子吧。”
小卿看月冷喂燕月喝粥,又哼了一聲道:“你這個蠢東西,倒是會惹人心疼,如今倒有力氣喝粥,為何剛才三叔、二叔來看你時,便昏迷不醒?害我被兩位叔叔打了一頓?”
燕月含混道:“小弟不知。”心中卻有小小的得意,本少爺就是惹人疼嘛,連老大都嫉妒了。
“喝好了粥,再歇半個時辰,就起來療傷。”小卿吩咐道:“多長些眼色,免得又招我教訓。”
玉翎随着雲冷去見玉綸。正巧雲決押着玉舒勇出門。
雲冷欠身道:“二哥。”
玉翎只是微微欠身,沒有做聲。
雲決停住腳步道:“怎麽不說話?”
玉翎忍住脾氣,再欠身為禮道:“師兄。”
雲決冷哼了一聲,帶着玉舒勇出去了。
雲冷吐了吐舌頭,對玉翎笑道:“小哥別怕,二哥雖然看着兇,可是最好說話的。”
玉翎聽雲冷稱呼自己“小哥”,很是自然親切,倒與燕傑一樣,便笑道:“雲冷乖。”
兩人進了內堂,堂上在坐的,除了玉綸,尚有龍玉的兩位夫人。
玉翎和雲決跪下行禮,雲決甜甜地叫了聲“太奶奶”又叫了聲“娘”。玉翎卻是喊不出口,正躊躇如何稱呼,二夫人阮瓶瓶已經啧啧贊道:“翎兒這孩子,果真俊逸非凡,難怪奶奶分外疼惜,親許了婚事。”
玉綸強壓愁緒,點頭道:“翎兒、冷兒都起來吧。”
玉翎和雲冷起身,雲冷走到阮瓶瓶跟前,道:“娘也覺得小哥好看吧。”
阮瓶瓶笑道:“錦繡宮主連若若,是名動江湖的美人,他的兒子,自然是極俊逸。”
玉翎站在一側,沉默不語。
玉綸看他的模樣,不由更是憐惜,招手道:“你到我跟前來。”
玉翎依言走近,玉綸瞧着他的眉眼,越看越似自己的兒子傅春宵,便是性情也是一樣,冷冷的,淡淡的,恭謹而又疏離。
阮瓶瓶見玉綸盯着玉翎不做聲,眉目間有些迷離起來,忙笑道:“對了,不知奶奶給翎兒許下的是哪個孩子?”
玉綸這才醒悟過來,笑道:“是蔓兒那個丫頭。”
阮瓶瓶笑道:“蔓兒确實乖巧,雖是見她的次數不多,但鮮見是個伶俐的孩子,又貌美如花,聰慧懂事,與翎兒果真是極好。”
又對玉翎笑道:“翎兒有福氣了,蔓兒是個好姑娘呢,還不快謝謝你太奶奶。”
玉翎低聲道:“您費心了。”一個“太奶奶”還是叫不出口。本來就是沒有父親的人,哪裏來的奶奶,哪裏又來的太奶奶。
阮瓶瓶好笑道:“這孩子的口氣怎麽倒似受了委屈一般?莫非是有了心上人,不想另娶?”
玉翎的目光只看向一邊,沒有應。
玉綸也察覺出玉翎的悶悶不樂,柔聲問道:“翎兒不喜歡太奶奶為你許親嗎?”
玉翎還未回話,阮瓶瓶忙笑道:“奶奶看您說的,您老人家親自許親,那是對孩子的恩寵,他怎會不喜歡呢?”又湊趣道:“不如趁了您高興,将沖兒幾個的婚事也許了吧。”
其實,阮瓶瓶是一番好意,她也看出玉翎不似那種會巧言哄了長輩開心的孩子,而玉綸近日又情緒不佳,不想讓場面更為尴尬。
只是這些人情世故,玉翎确實不懂。他更不懂這種大家族間晚輩對長輩的奉承之言,聽了阮瓶瓶的話,只道阮瓶瓶是真心這樣想,便欠身道:“玉翎确實還不想成親,您就将這婚事許給喜歡的人吧。”
此言一出,不禁阮瓶瓶覺得尴尬,玉綸也有些不悅,她淡淡地道:“親事已經許下了,只怕更改不易。”
玉翎心道,既已如此,你如何還問我喜歡不喜歡?但是,總是不敢得罪了這位在壩上地位尊崇的女人,便沉默不語。
阮瓶瓶心裏直是嘆氣,心道還是龍玉有先見之明,怕玉翎沖撞了奶奶,所以讓她來這裏做個和事老,奈何這玉翎的性情也不知像誰,要麽不說話,要麽一說話就讓奶奶添堵。
玉綸看玉翎不說話,臉面上不由有些過不去,就是像了宵兒又如何,這性子遠不如沖兒幾個喜人,看他模樣,心裏定是怨自己這個老太婆多事了,否則,便是到了現在,也沒聽他稱呼一聲“太奶奶”,一口一個“您”的,要多生分有多生分。
“你若實在不願意,這許親一事,就作罷吧。”玉綸賭氣道。
阮瓶瓶見玉綸果真有些惱了,忙起身為她奉茶,寬慰道:“奶奶多慮了,他既是來謝您,當然心裏也是願意的。”說着,便沖玉翎使眼色,讓他快些應個錯來。
玉翎已經欠身道:“師父吩咐玉翎來拜謝,玉翎不敢不遵,但若是您願意收回成命,玉翎自當感激。”
“怎麽,我玉家的女兒委屈你了嗎?”玉綸不由惱怒。自從她當上了當家祖母,那便是老佛爺一般供着,哪個晚輩敢有一絲拂逆,偏就是遇見玉翎這個不識擡舉的。
玉翎見她惱怒,心中有些後悔,自己真該早早告退,等着師父處理就好,如今她若是向師父告狀,自己平白就要獲責,真是冤枉得緊。
阮瓶瓶也氣玉翎,奶奶如今正是敏感,你偏還要來招惹。
“太奶奶,娘。”雲決回到堂上,看着堂上氣氛似乎有些不好,一邊欠身行禮,一邊去看雲冷。
雲冷微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
“雲決,你來得正好,你太奶奶也乏累了,你先帶玉翎下去吧。”阮瓶瓶忙着隔離兩人。
“是你惹了太奶奶生氣?”雲決蹙眉。
玉翎瞄他一眼,心道,你雖與燕月師兄年紀一樣,畢竟不是我的師兄,擺得什麽譜?
玉綸不由嘆口氣道:“總是太奶奶年紀大了,便作出一些令人不快的事來,也怨不得人。”
玉翎聽了玉綸話中蕭瑟之意,不由想起大明湖傅家的龍奶奶曾說的話,人越老,便越擔心遭人嫌棄。想來這位太祖母也是一樣心緒,有些後悔自己的态度過于冷淡,正想道歉,雲決卻先斥責他道:“玉翎,還不向太奶奶請責嗎?”
玉翎立刻打消了請責的念頭,這位這跟前不知有多少孝順孩子侍奉着呢,自己何必多餘。
“你敢抗命?”雲決看玉翎冷着臉不理,伸手就是一掌。
“決兒,住手。”阮瓶瓶輕喝。
可是雲決這一掌已經落空。
玉翎淡淡地看了雲決一眼,對玉綸欠身道:“玉翎有違您盛意,自會去師兄處領責,玉翎告退。”
雲決不由怒,你這是當面說我不配教訓你是嗎?
“站住。”玉綸也不願意了,竟然當着我的面,不把雲決的話放在耳中,豈非就是給我難堪。
玉翎停下腳步。
阮瓶瓶忙先斥雲決道:“決兒放肆,在太奶奶跟前也敢大小聲,還不向太奶奶請罪。”
雲決忙對玉綸屈膝道:“是決兒的錯,太奶奶息怒。”
看玉翎還是站在那裏,阮瓶瓶不由心下焦急,催促道:“翎兒還不快點向太奶奶請責。”
玉綸冷冷地接道:“他怎麽肯向我請責,從他至堂上,可稱呼我一聲‘太奶奶’,又可曾尊你一聲‘伯娘’?”
阮瓶瓶陪笑道:“奶奶莫生氣,他還是小孩子嘛。”
玉綸哼了一聲道:“冰兒,冷兒不是比他年紀幼小,若敢對尊長如此無禮,早被打沒幾層皮去,他倒是被他師父慣得厲害了。”又冷冷看着玉翎道:“雲決即便不是你的哥哥,也是你的師兄,你竟敢如此無禮,這是傅家教你的規矩嗎?”
玉翎聽她數說自己,倒也沒什麽,但是話裏話外,卻是連師父也怪責了,不由心中氣惱,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他要教訓我,也得有那個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