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九支
傅榆快步回到家中,傅龍耀、傅龍爍和雲峥跟在身後,俱是膽戰心驚。此番計策失敗,傅榆必定滿心不甘,那一股怒氣自然又是發洩到兒孫身上。
傅青樹坐在輪椅上,探着身子朝門口張望,雲岚侍立在側,不時替他整理搭在他腿上的毛氈毯子:“爺爺,我們進去等吧,外面風大。”傅青樹卻充耳不聞。
傅榆出現,看見了傅青樹,臉色就更沉,傅青樹看見父親臉色,已是明白事情不順,立刻便覺得是自己之錯,又是惶恐又是恐懼,嗫嚅道:“爹爹。”
傅榆腳步未停,從他身側過去。傅青樹等不及雲岚行禮起身,自己用手推了輪椅,緊跟過去。傅龍耀、傅龍爍和雲峥心中都有些恻然,因為,他們都知道一會将要發生什麽。
“爹爹不用傷心,青樹一定會想辦法。”傅青樹的輪椅,在傅榆端坐的椅子前停下來。
“你有辦法?”傅榆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薄之色:“一個癱子,除了混吃等死,浪費糧食,還能有什麽用?”
“爹,青樹無能,青樹不孝。”傅青樹臉色煞白,惶恐認錯。
“你就是個廢物。”傅榆一腳将傅青樹的輪椅踢翻,看着傅青樹掙紮爬起,一腳将他踩在腳下:“人家生兒子,我也生兒子,為何人家生出的是蛟龍,我生出的就是個米蟲?”
傅龍耀、龍爍、雲峥、雲岚一起跪下,龍爍待要起身,傅龍耀将他一把按下,龍爍只得咬唇跪下。
青樹被父親踩得喘不上氣來,臉色憋得慘白。雲岚實在忍不住,爬過去抱住傅榆的腿道:“太爺爺,請您息怒。”
傅榆大怒:“放肆。”一腳将雲岚踢飛了出去,雲岚的身體重重撞在堂上的長桌上,長桌上的一套青瓷茶具嘩啦一聲摔碎于地,上面放的一碟青棗也滾落一地。
雲岚爬跪起來,嘴邊鮮血涔涔。傅榆盛怒之下出手,看見重孫雲岚被自己所傷,不由又是後悔,又是憤恨,一腳将傅青樹踢了個翻個道:“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平白連累雲岚受傷。”
雲岚爬跪過來,道:“雲岚不要緊的,只求太爺爺放過爺爺吧。”
龍耀、龍爍一起叩頭下去:“是孫兒無能,請爺爺重責。”雲峥也叩頭道:“是雲峥之錯,願意以死謝罪。”
傅榆冷哼了一聲,拿手指點他們道:“你們都該被活活打死,什麽也做不好,什麽都不是的東西。”
“是青樹無能。”傅青樹勉強爬起來,爬過來:“爹您打青樹,您別生氣。”
“打你?”傅榆冷冷地笑:“便是打死了你,你也還能有一絲長進,還能有一絲用處?”
傅榆看着在地下蜷曲的兒子,沒有半分憐惜,反倒全是嫌怨和憤怒。他一指地上那些滾落的青棗:“你還有用是嗎?那就幫我将這些青棗都撿起來,一個不許剩。”
“是,青樹遵命。”傅青樹忙應道,看見一枚青棗正在自己的右側,忙爬過去,用手撿起來,又向另一顆青棗爬去。爬到跟前,慌忙拿到手中,又擡起頭,去找尋另一顆,喘息着,盡可能快地爬過去。他的腿完全用不上力氣,他用胳膊支着地,拖曳着身體,如一條拼命求生的蚯蚓。
傅榆臉色青紫,傅龍耀、傅龍爍和雲岚、雲峥卻是看得心如刀割。
傅青樹的臉上全是汗,手被地上破碎的瓷片割碎了,他也全然不顧,他努力地将那些青棗一顆顆撿起,聚攏成一堆,四處看着,還有遺漏,終于他發現,有一棵滾圓的青棗已經滾到了門邊,又努力爬過去,他的氣力已經浪費很多,喘息聲也越來越重,但是滿是汗水的臉上卻放着光,他終于撿起了最後一棵青棗,他用手舉着,爬回來:“爹,我都撿好了,都撿好了。”
傅榆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上前一腳踢去,将傅青樹好不容易撿好的一堆青棗盡皆踢飛了出去。他的力氣很大,青棗被踢得滿屋都是,還有很多,從開着的門飛到了院子裏。
傅青樹先是錯愕,立刻又換上了笑臉:“沒關系,青樹再去撿。”
傅青樹又奮力往門口爬去。
傅龍爍的淚已經流了滿面,他身形一動,掙脫了龍耀的手,跪到了爹的身邊,用手扶住了他:“爹,別撿了。”
傅青樹先是一愣,接着怒道:“你這個畜生!竟敢違背你爺爺的命令不成,快給我跪回去。”他撕扯着傅龍爍,傅龍爍的淚撲簌簌掉落,傅青樹的力氣實在太小,掙不開龍爍的手,他嚷嚷着,可是傅龍爍還是抱起了他:“爹,您的手受傷了。”他向傅榆跪下:“請爺爺許龍爍為爹爹上藥。”
傅榆冷眼看着傅龍爍,傅龍爍不肯放開傅青樹:“為爹爹包紮好後,龍爍再來領責。”傅龍爍抱起傅青樹,轉身離去。
傅榆看着傅龍爍的背影,既驚且怒:“傅龍耀,你身為長兄,竟任龍爍如此放肆嗎”
傅龍耀叩首道:“爺爺所責甚是,這都是龍耀的錯,龍耀一直都在苛責龍爍,這次,就讓他放肆一次吧。”
“你說什麽?”傅榆霍然轉身,怒視傅龍耀,傅龍耀跪直身體,看向傅榆:“孫兒與爹一樣,為博得爺爺一言半語誇獎,常全力以赴,不問對錯,不問因果;對爺爺的話,孫兒更不敢有半分質疑,可是孫兒無能,總不能讓爺爺滿意。孫兒愧對爺爺教養,爺爺如何責罰,孫兒都皆不敢有半分怨尤之心。可是爹爹,他以殘弱之軀,卻一心孝順爺爺,爺爺不僅動辄責罵,甚至當衆折辱。”說到這裏,傅龍耀已是淚水橫流:“每當如此,孫兒卻是心如刀割,真是愧為人子。”
“你?”傅榆如何也想不到傅龍耀竟會說出此話,一時目光陰晴不定。
“孫兒冒死進言,只求爺爺對爹爹,能稍加以顏色,稍有父子慈愛之情,龍耀死而無憾。”傅龍耀再叩首下去,雲峥、雲岚也一起叩伏于地。
良久,傅榆才嘆息一聲:“我對青樹,又何嘗沒有憐惜之心……”傅榆心裏也是百感交集,他自幼,爺爺對父親如此,父親也對他如此,他便也對自己的兒子如此,他沒覺得有何不對,更沒想過這會不對。因為身為九支之人,就要負起九支的責任,九支一向活在屈辱之中,活在被長支奪嫡的憤恨之中,活在要重奪族長之位的欲望之中。
被這些憤恨、屈辱和欲望所充斥,早忘了那些人倫之樂,那些父慈子孝之恩,更不知什麽才是家的溫暖和歡樂。難顧绮茹不願意再回九支,绮羅要逃家不回,還有被自己驅逐的兩個兒子……
“爺爺?”龍耀本是存了必死之心,才敢說出此話,可是傅榆竟似真的被觸動了。
“去看你們的爹爹吧,告訴他,我,已,不怒了。”傅榆難得有如此的蒼老和凄涼之态。
傅龍爍将傅青樹放到床上,傅青樹實在乏力,他躺在那裏,兀自念叨個不停:“你這個逆子,逆子,竟敢當衆違逆爺爺的命令。”
“爹,一會龍爍自會向爺爺請責。”龍爍将桌上的傷藥拿過來,輕輕為爹爹的手上藥。
傅青樹确實是累了,他閉上眼睛,由着龍爍為他清洗手上的傷口:“你不該這麽對爺爺的。”傅青樹喃喃地道:“爹一定會更生我的氣了,都是我沒用,我不孝。”
傅龍爍已經習慣了爹的自責和自惱,默默為他塗好傷藥,為他輸送內力,助他複原,又捧了茶給他喝。傅青樹道:“你扶我起來。”
傅龍爍将他抱起,讓他靠在床頭。傅青樹才喝了茶。
“我好很多了。”傅青樹放下茶:“帶我去爺爺那裏,向他老人家認錯。”
傅龍爍跪在床邊,垂頭不語。
“沒聽到我的話?”傅青樹喝問,忍不住一陣咳嗽。
“爹何錯之有?”傅龍爍忍不住擡頭道。
“你,”傅青樹怒道:“生出你這樣的忤逆之子,便是我的錯誤,爹他老人家自然該罰我,打我。”喘息了一下,又道:“就算沒有什麽錯誤,爹他老人家有氣,做兒子的去承受,也是應該。”
“爹承受的夠多了。”傅龍爍看着傅青樹:“爹越是如此,爺爺他才越會過分。”
“放肆!”傅青樹大怒,指着傅龍爍:“你這個該打死的東西,竟敢指責爺爺,掌嘴,給我掌嘴!”
“爹。”傅龍耀帶着雲岚、雲峥魚貫入內,也在他床邊跪下。
“你們怎麽都來了,龍耀,你爺爺他,可是,可是異常震怒,要重責龍爍嗎?”傅青樹聲音都顫抖起來:“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不是的,爹。”傅龍耀膝行向前,扶住傅青樹顫抖的身子:“爺爺不生氣了,也沒有要罰龍爍,還讓孩兒等來看您。”
“真的?”傅青樹半信半疑:“龍耀,傅家弟子謊言欺上,可是重罪,你可想仔細再說。”
“是真的爺爺。”雲岚過去輕輕扶住爺爺的腿,輕輕按摩着:“太爺爺說讓爺爺好好休息。”
“爹他真這樣說。”傅青樹很是激動,看着雲岚用力地點頭,不由老淚縱橫:“爹他總是疼惜青樹的。”
目光掃過龍耀、龍爍和雲峥,又蹙眉道:“你們到底在堂上做了什麽?才惹了爹爹氣怒?難道,竟未曾按計行事?”
龍耀忙搖頭道:“爹,一切都是按計策行事,只是臨時生變,當今聖上降旨,免了小卿和雲峥之錯,而且傅家的洗心之刑,也要更改,免其太過嚴厲。”
“竟有此事,竟有此事。”傅青樹喃喃道,遂又嘆氣道:“這都是大明湖的人搗的鬼,一定是他們,難怪爹爹氣怒。”
“爺爺,族長已經默許雲峥回到傅家了。”雲岚小心翼翼地看向爺爺:“爺爺,您讓雲峥留下來吧。”
傅青樹看向雲峥,哼了一聲,才道:“都是不争氣的東西,就是留下又有何用?”話雖如此,卻也是同意了将雲峥留在傅家。
雲峥忙叩頭:“雲峥謝過師祖。”
“別忙着謝。”傅青樹面色更冷:“既然要做傅家子弟,就該遵從傅家規法。你這三年離家,不知禀請,回到家中,又無功勞,反倒讓尊長生氣,該當何罪?”
雲峥再叩首道:“雲峥願意領責。”
傅青樹又對傅龍耀吩咐道:“還有龍爍,竟敢當面忤逆爹爹,更該重罰,你給我重重打他一百家法,再送爺爺跟前謝罪。”
傅龍耀雖覺弟弟委屈,卻是不敢求情,恭聲應是,命雲岚好好照顧傅青樹,自己帶龍爍和雲峥堂下問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