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父子
玉翎去見龍玉大師伯,他的親爹,心裏卻沒有半點渴望和驚喜,滿滿地都是恐懼。
這種恐懼很讓玉翎沮喪,偏又無法逃避。
雲冰正等在門前,見了玉翎來,上前行禮道:“玉翎哥哥。”玉翎點了點頭。
“太爺爺在等你。”雲冰引着玉翎往堂上去,小聲道:“爹爹吩咐,無論太爺爺說什麽,玉翎哥哥只要聽着就是。”
玉翎心裏這個不願意,只垂了眼睑沒說話。到了正堂門口,雲冰高聲禀告道:“太爺爺,玉翎哥哥來了。”
玉翎舉步上堂,雲冰卻未敢跟進。玉翎回頭看了雲冰一眼,雲冰沖他揮揮小手,輕聲道:“我在院子裏等你。”
傅驚端坐正堂。玉翎走過去,欠身:“弟子玉翎,見過族長大人。”
傅驚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彩,好俊逸的小娃兒,面色卻沉肅了:“這就是你師父教你見長輩的規矩?”
玉翎微躊躇,還是跪了下去,恭謹叩禮:“弟子玉翎,拜見族長大人。”
“族長大人”這稱呼讓傅驚苦笑,可是,不這麽稱呼,那又該如何呢?難道盼着他也叫自己一聲“太爺爺”嗎?傅驚瞧着面前跪着的這個孩子,也是自己的重孫兒啊,偏偏就是不能認,也認不得。
傅驚實在想不出要說什麽好,卻又不舍得讓他離去,就沉默着。他半響無語。玉翎也就微垂了頭,安靜地跪着。不過,玉翎可是在心裏直嘆氣,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好好地要被叫到這裏罰跪。
“傅大哥,要吃飯了。”一個溫婉端莊的婦人走了進來,她徑直走到玉翎身邊,伸手去扶玉翎:“翎兒也起來吧。”
這名婦人正是玉綸,傅驚的發妻。玉綸性情恬淡,喜歡安靜,與傅驚一向相敬如賓。
玉翎站起來,微擡眼,看見玉綸慈愛的雙目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心裏微微一驚,忙低下頭去。玉綸瞧着玉翎卻恍惚了,輕聲道:“傅大哥,你瞧這個孩子,怎麽那麽似宵兒?”
傅驚輕咳了一聲:“玉翎去見你大師伯吧。”
玉翎連忙告退。
玉綸的目光追随着玉翎的背影,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傅大哥,我有些不舒服,你自己用飯吧。”說完話,低頭而去。
傅驚想要喚她,卻沒有出聲,微嘆口氣。宵兒就是傅青宵,傅驚與玉綸之子,傅龍玉的生父。當年,一表人才又武功高強的傅青宵本被寄予厚望,奈何卻為情所迷,與異族妖女相戀,并害死發妻,傅驚忍痛,按族規将他處死,多年來,這件事,一直是傅驚心中的難言之痛。
其實,早在傅驚見玉翎的第一面,就發現了他與傅青宵的相像,這種相像,讓傅驚既心痛又心驚,既想看見玉翎又不願相見,不知是怎樣一種矛盾的心理。
玉翎轉進後院龍玉的住處,尚在甬道上,便聽見鞭子的聲音。雲冰的臉色立刻有些發白,低聲道:“爹在罰二哥。”
玉翎的心裏也是一緊,暗吸了口氣,舉步而入。
龍玉趴卧在木塌上,身上蓋着薄薄的錦被,屋內擺着青銅暖爐,幾案上正煮着一壺茶,氤氲着淡淡的香氣。暖閣的軒窗四開,清風搖曳着窗邊八寶桌上一大瓶燦爛的桃花。
龍玉并未瞧院子裏,他見翻閱一沓書信,偶爾,唇邊還漾出一絲笑容。其實,他只要微擡頭,便可見院子裏,被鞭子責打的傷痕累累,跪得搖搖晃晃的雲決。
玉翎行進院子裏,觸目的,便是跪伏于地的雲決。雲決年輕的軀體上布滿斑駁青紫的鞭痕,在初春的寒風中顫栗着。
執鞭的雲沖,并不敢徇私,每一鞭落處,都在雲決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青紫,雖然每一下鞭落,他都能感覺到弟弟的顫抖,也清楚那顫抖代表的懼怕與痛楚。
玉翎不由緊握了拳頭,雲冰已經先跪下去:“啓禀爹爹,玉翎哥哥到了。”
正在受刑的雲決忍不住更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只是将頭伏得更低。
雲沖的鞭子沒有停,甚至都沒有半分遲疑,依舊一下下砸落。
玉翎屈膝,跪在門前的青石地上。
良久,暖閣內終于傳來龍玉慵懶的聲音:“停了吧。”
雲沖應聲收手,亦跪了下去。
“兒子,謝爹爹寬責。”雲決勉力跪穩,調整着呼吸,盡量讓聲音不那麽顫抖。
“你故違父命,本該是活活打死的罪過。”龍玉淡淡地道:“如今不過幾十下鞭子,确實是寬免了你。”
龍玉的話,讓雲決更加惶恐,只是将頭埋得更低。
“也罷了。”龍玉輕嘆口氣道:“沖兒去幫他更衣,冰兒去回禀你娘讓她安心,翎兒先進來吧。”
“是。”玉翎也恭聲應了,暗暗吸了口氣,步入龍玉的暖閣,在拱門處再次跪下:“翎兒,給您請安。”
龍玉終于放下手裏的一幀信箋,微側了頭,笑道:“好一個‘您’字,你這是學乖了,還是被我打怕了?”
玉翎抿了唇,心道,燕月師兄說過,大丈夫應能屈能伸,忍一忍他就好了。
好在龍玉今日心情似乎不錯,并未繼續逼他回話,又自顧自地去翻那一沓信箋,随口道:“決兒這次确實該打,我吩咐他傳話給你,差事完畢後一起回來,他竟敢抗命。”
玉翎心中恍然,原來是因為此事,難怪在思過林時,他感覺雲決似乎有話要和他說。
雲沖、雲決、雲冰、雲冷依序進來,跪在玉翎身側,請父親安。雲決換了幹淨的長袍,只是臉上仍有明顯的淤青,唇上破裂的地方還微微滲着血絲。
雲決再次叩謝爹爹訓責。龍玉教訓道:“我是你爹,吩咐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你也不必長那些不必要的眼色,揣測大人的心意。”
雲決垂頭應了。爹爹的話固然要聽的,可是,娘的眼淚卻是那麽觸目驚心。
龍玉微嘆了口氣,道:“玉翎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一些。今日,我便與你們說明。他與你們一樣,是我嫡親的骨血,他娘,是南海錦繡宮的宮主,連若若。”
玉翎等皆沉默不語。
龍玉掃視了他們一眼,繼續道:“我待他娘,與你們的娘一樣;我日後待他,也如待你們一樣。只是因為大人間的是非恩怨,他未能在家裏與你們一起成長,以後,也許也不會在我膝前承歡。不過,這至親骨血,便是如何也無法更改的,你們心裏要知道,更要牢記:玉翎是我的兒子,是你們的兄弟。”
龍玉又讓兒子們以兄弟之禮重新見過。雲沖、雲決較玉翎年長,玉翎應事之以兄禮;雲冷雲冰較玉翎年幼,又隆重地重新拜過哥哥。
龍玉瞧着跪了一地的孩子,心中難免得意,這就是我龍玉的種啊,俱是人中翹楚啊,真是溢滿了成就感。
雲冰、雲冷端羹奉盞,玉翎捧壺,雲決倒酒,雲沖奉給爹爹龍玉,侍奉龍玉用餐。因龍玉卧于矮塌之上,玉翎等只好跪着服侍,這一餐飯又極豐盛,龍玉很是盡興,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覺酒足飯飽。可憐他五個人中翹楚的兒子,餓着肚子侍奉,還跪得膝蓋發軟。
舉杯暢飲,龍玉有些微醺:“你們都是好孩子,總是我的錯處,對不起你們的娘,讓她們委屈難過,也傷了她們的心。”龍玉的目光掃過兒子們:“這些是我一輩子的憾事,卻也是無法改變,人若多情,必為情惱,你們要切記。”
待兒子們應了,龍玉又對玉翎道:“翎兒,你不願意喊我爹爹也好,稱呼我為大師伯也罷,這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呼,可你骨子裏,流的還是我傅龍玉的血,你記住了。”
玉翎聽了這話,忙應了,這可真是救了他的命,無論如何,他也無法親親熱熱地喚龍玉一聲“爹爹”,當然,也許以後可以。
又轉對雲沖等道:“有空多安慰安慰你們的娘。她們傷心委屈,我自是能夠理解,只是事情已過去多年,該發生的也已發生,就不必太過介懷,徒增煩惱了。”
雲沖忙應是,低聲吩咐雲決給爹爹奉茶。
龍玉喝了會茶,命玉翎留下,讓其他兒子先下去吧。
“你跪我跟前來。”龍玉吩咐玉翎:“這兒。”
玉翎看他瞄的位置,只好膝行過去,跪在龍玉塌前的矮蹬上:“請大師伯吩咐。”
龍玉伸手擰上玉翎滑嫩的臉頰:“你叫大師伯便是叫得這樣順嘴。”
玉翎被他掐得很痛,又不敢躲,心道,是你剛才說讓我喊你大師伯的,如今又來挑剔。
總算龍玉如今氣力尚弱,擰了兩下覺得手酸,才放過玉翎:“賞你的東西呢?”
玉翎不由臉色微紅,不敢多話,自懷中将那鐵蒺藜拿了出來,放在掌中,呈給龍玉。
“含了。”龍玉吩咐。
玉翎抿了唇,看向龍玉,龍玉只是一副慵懶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玉翎無法,只好将那鐵蒺藜放入口中,輕輕閉上嘴,已感到一陣刺痛,口中便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龍玉看玉翎略痛楚的表情,真是煞是好看。心中不由暗暗稱奇,這世間怎會有如此俊逸的人,而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兒子,可以讓自己随心所欲地欺負着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