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秘密
燕月回到院子裏,就聞到濃郁的酒香,香玉正在打掃碎了一地的瓦片:“都是婢子不小心,本想将窖裏封存的酒取出來待客的,卻是不小心摔破了。”
燕月瞧地上的碎片,總也是得“不小心”摔碎了三四壇才有這許多的碎片,不由暗笑,還是老大想得周到,如此一來,自己身上的酒味倒是不明顯了。
小卿正在堂上回話:“弟子等只在思過林中靜思己過,別的事情并不知道。”
傅龍城心道:“我信你才怪呢。”可是面上卻是不露聲色。
執侍的弟子便記下來,又對傅龍城欠身道:“勞動師叔了,侄兒還要去另一家例行詢問,先告退了。”
飛花臺的長老将思過林弟子涉嫌偷酒的事情禀了族長,族長便命執侍弟子各房去問話。只遣弟子問話,不過是例行公事,代表不欲深究,所以哪名弟子應了,才真是自己讨打呢。
小卿告退,傅龍城道:“你命玉翎去龍玉師伯那裏。”
“去大師伯那裏做什麽?”小卿立刻不樂。
“讓他去就去,哪那麽多為什麽?”龍城微板了面孔。
“是。”小卿沒精打采地應了,告退出去,回到房間,燕月正在等候。
“玉翎,你去大師伯家一趟。”小卿先吩咐玉翎。
“去大師伯那裏做什麽?”玉翎還未答話,燕月忍不住先就不樂意。
“讓他去就去,哪那麽多為什麽?”小卿瞪燕月。
“是。”玉翎垂頭,告退出去。
“哎。”燕月不由嘆氣。
“你跪下。”小卿拿足尖踢燕月。
“這又為什麽?”燕月往後躲。
“誰讓你私自跑出去這麽許久,害我在師父跟前無法回話?”小卿又去踢他,“你別跟我說你迷路了啊。”
燕月不由失笑,小卿看他笑得好看,也微微笑了:“怎麽,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燕月不敢再笑,乖乖湊到小卿跟前,讓小卿踢了他一腳,一邊扶小卿在椅子上坐了,一邊抽空去揉自己的腿:“師兄請坐,容小弟細禀。”
然後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清了清喉嚨道:“老大,其實雲峥未死。”
小卿瞄了燕月一眼:“是誰和你說雲峥未死?”
燕月很奇怪老大聽了自己打探道的消息竟然一點也不吃驚,但也不敢再賣關子,只得老實交代道:“是十師伯龍爍所說。”
龍爍的武功很高,但是比燕月似乎還差了那麽一點,所以燕月勝,龍爍履行承諾,告訴燕月一個秘密,他讓燕月自己挑,想知道些什麽。
燕月想也沒想,說:“雲峥。”
傅龍爍倒是有些奇怪燕月竟然最想問的這個,微猶豫了一下,才道:“雲峥,其實未死。”
雲峥的娘是煙花女子,是龍爍叛逆的青春裏最燦爛的往事。煙花女子當然不能進傅家,煙花女子所生的孩子更不能進傅家。
但是那女子以死相逼,将雲峥送到桃花庵,她自己則撞死在庵前的桃樹下。
桃花庵主與傅家深交,這個孩子由她轉給傅家,傅龍耀雖恨得咬牙切齒,到底還是讓這個孩子進了九支的門,不過,只許龍爍與他師徒相稱。
師徒相稱也好過骨肉分離。況且龍爍的妻子十分通情達理,又沒有小孩,對雲峥很是疼愛,只有龍耀待他苛刻,動辄打罵。
雲峥漸長,品貌武功都皆為翹楚。三年前族中大祭,龍耀忽然提出讓雲峥受洗心之刑,雖龍爍百般懇求,龍耀卻不為所動。
說到這裏,傅龍爍不由長嘆一口氣。當年,為了此事,他被大哥幾番棰楚,最終只能屈服。
“後面的事情,小卿,會告訴你答案。”傅龍爍扔下這一句,自顧去了。
燕月交代完畢,眼巴巴地看小卿:“師兄,那雲峥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呢?你明明說過雲峥死于洗心之刑,怎麽龍爍師伯又說他未死呢?你把這事情詳細講給我聽可好?”
小卿端了茶:“你實在不該這麽好奇的。”
小卿認識雲峥正是源于三年前的祭祖大典。所有受洗心之刑的弟子要在一起接受訓練,背祖訓以及練習受刑的禮儀。洗心之刑的禮儀、程序十分繁瑣,如此生死攸關又關系族運的大事,當然出不得一點差錯。
“那一年,我們的運氣比較好,”小卿微微一笑:“我與雲峥,搶到了猴兒酒。”
那一年的桃花開得也如今年般繁盛,小卿與雲峥倚坐在桃樹上,啃着青桃,将那一小壺猴兒酒喝得一滴不剩。
燕月不由大為羨慕,小卿任由他羨慕,心裏卻道,哪知那猴兒酒的香氣特別,持久不散,被師長們逮個正着,那一壺酒可是換了好結實的一頓板子呢。所以,受洗心之刑時,他與雲峥都是帶傷受刑,更是難捱。
受刑之前,雲峥曾握着小卿的手說:“好兄弟,我們一定能行。”
小卿總算挺了過來,可是雲峥,卻慘死當庭。
“為什麽,難道雲峥抽到了必死簽?”燕月忍不住插言。
小卿搖頭:“其實,就算抽中不死簽,也不一定必死不可。雲峥其實是死在九師伯傅龍耀之手。”
燕月不由又糊塗了。
原來洗心之刑刑到最後,要由本支尊長,打下最後一棍,這一棍,才是決定弟子生死的重要一關。
小卿現在還清晰記得,在那滿室的血腥中,師父龍城輕輕地将那根本是極重的紅木刑棍落在自己肩頭,不僅沒有一絲疼痛,還從棍子上傳過溫熱的內息護住自己心脈,小卿從來不知道,也再也沒有體驗過,師父那般溫柔的責打。
可是,輪到雲峥時,本該持棍的傅龍爍卻沒有出現,為雲峥行刑的竟然是傅龍耀,小卿當時就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燕月聽到這裏也已經猜到了。
小卿微閉上了雙目。剛剛還在對自己報以鼓勵微笑的雲峥,被傅龍耀一棍打在後背,小卿從嗓子裏喊出的一聲“不要”,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雲峥飛了出去,“撲通”一聲摔落于地,再沒有了生息。
雲峥沒有抽中必死之簽,卻被本門尊長誅殺,便代替了排在他後面的,本是抽中死簽的弟子而死,那名弟子就不必再死。
燕月聽到這裏,也不由默然。洗心之刑固然殘酷,卻遠比不上人心之險惡。傅家先祖設洗心之刑本是為傅族儲備力量,卻被後世不肖子孫進行利用,可以鏟除異己,甚至拿弟子的性命作為籌碼進行交換。
“那十師伯呢,就任這種事情發生嗎?”燕月怎麽看,也覺得龍爍不該是一個如此懦弱到連自己骨肉都無法護全的人。
這也是小卿最不能理解,而對傅龍爍十分憎惡的原因。
可事實就是如此,本該由他執刑的棍子卻被握在傅龍耀手中,并致雲峥于死地。
“那十師伯又為何說雲峥未死?”燕月有些不可思議地道:“難道老大你受刑之後竟還能爬得起來去救雲峥?”
小卿瞪了燕月一眼:“我可沒你燕少俠那麽扛揍。”
小卿目睹雲峥落地,心內焦急之下,竟是一口鮮血湧上來,當即昏死了過去。待他被涼水潑醒,雲峥也俯卧在涼水之中,卻是了無聲息。
掌刑長老宣讀生死名冊,小卿得入傅家,正式入族譜,為傅雲卿,而雲峥,于傅家無緣,死,将入傅家地界之外的壩上桃林中的無碑之墳。這無碑之墳,就是一片亂葬崗,埋葬的都是受洗心之刑或為傅家所棄所逐的枉死之人,死後也為孤魂野鬼,不得步入傅家大門。
小卿雖生,但傷極重,師父龍城不能出面,傅龍爍更是不見蹤影。小卿卧床上養傷,卻是心如火焚。
“師兄當時一定分外想念小弟等吧。”燕月猜測小卿當時心境。小卿微哼了一聲,算是默認。燕月不由眉開眼笑,老大總說自己兄弟等是沒用的東西,哈,這下知道我等的重大存在價值了吧。
小卿知他心中所想,看他得意的樣子也不由好笑,道:“你笑夠了沒有,還想不想聽?”
燕月忙點頭,又為小卿端了茶,小卿接了茶,卻沒有喝,道:“總算雲峥他,命不該絕。”
小卿正焦急之際,門外有人帶着哭音喊道:“小卿弟弟,姐姐來看你了。”
“傅飛瞳姐姐!”燕月立刻猜到了。
小卿微颔首。
當時哭哭啼啼跑進來的正是傅飛瞳,身後還跟着她的未婚夫婿孔向前。
“還好你活着,雲峥就……”傅飛瞳哭啼不止。
“雲峥呢?”小卿急問。
“那些已死弟子的屍體已被運去桃林了,明日就要下葬。”傅飛瞳抽抽噎噎地道。
“孔兄,你可否移步,我有幾句話想對姐姐說。”小卿極其虛弱地對旁邊攙扶着傅飛瞳的孔向前道。
孔向前立刻苦了小臉,心裏嘀咕,有什麽事你要對我媳婦說,我卻不能聽啊?
“你先出去吧,沒聽小卿弟弟要和我單獨說話嗎?”傅飛瞳将孔向前趕了出去:“你離遠點啊,到院子裏去,不許偷聽。”
孔向前出去了,傅飛瞳才對小卿道:“你是不是痛得厲害,他在這裏,你又不好意思喊痛?沒關系,你現在可以喊了,我不會笑話你的。”
小卿搖頭:“飛瞳姐,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小卿拜托她的,就是今夜溜出傅家去看雲峥,并将保命的靈丹——龍息給雲峥服下。
為防任何徇私舞弊之舉,受洗心之刑的弟子不許着寸縷,行刑開始之後,到最後一棍之前,連本門尊長也不得踏入刑室,故此,這龍息一直放在傅龍城身上,他本是為小卿準備的。
小卿讓傅飛瞳去師父那裏讨要龍息,只說因孔向前不會武功,但是來往接觸武林人士較多,太過危險,故留存救命。
傅飛瞳按着小卿所教,哆哆嗦嗦地向傅龍城撒謊,可是傅龍城竟沒有多問,就将身上帶的那份龍息給了傅飛瞳。然後傅飛瞳将龍息藏在身上,帶了祭品去桃林假裝拜祭雲峥,并借伏在雲峥身上痛哭之際,将龍息偷偷送入雲峥口中。然後,鼓足勇氣,趁四下無人之時,将小卿給他的煙花,在林中施放,然後回轉小卿複命。
雲峥果然命不該絕,傅飛瞳伏在他身上時,果然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氣息。這是因為在行刑前,小卿将三叔特別為自己調配的金鱗丹,分了一半給雲峥。故此,雲峥才能在傅龍耀那奪命一棍下,存有氣息。
傅飛瞳施放的煙花,就是召集碧落十二宮的人。做這種事情,當然是碧落十二宮的人處理最為妥當。
這件事當中,還有無辜的孔向前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小卿怕孔向前總是纏着傅飛瞳會壞事,就尋了個借口,将孔向前打得鼻青臉腫爬不起來了事。雖然小卿傷得很重,但是将不會武功的孔向前随便打成豬頭還是不在話下的。
小卿當然也承受了後果,竟然在家裏毆打一個不會武功的外姓準姑爺,傅龍城的板子當然不會輕饒,所以孔向前頂着似豬頭一般的臉去傅龍城那裏告狀後,小卿的臉也被師父打成了豬頭,若不是因為剛受了刑,身上沒有好地方下手,只怕打得會更重了。
不過,這件事小卿卻一點也不怨孔向前,還對他有些不好意思,今年回來,孔向前故意找了借口捉弄他,他也不惱,也不許香玉去替他報仇。而對傅飛瞳呢,小卿更有一份感激,人家一個女孩子,能做成此事,實在太不容易了。要知道這件事一旦敗露,小卿固然要死,傅飛瞳即便不被處死,也會被逐離傅家。傅飛瞳可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并鼓足了十分的勇氣的。所以,小卿對傅飛瞳就更容忍了,而且當時他就答應過傅飛瞳,以後一輩子都尊她為姐,聽她的號令。
燕月不由也佩服起傅飛瞳來,這份膽識,這份仗義,這份豪氣,難怪如今老大肯聽她的話,受她的氣。
“那雲峥現在,就在你的碧落十二宮了?”燕月仔細回想了一下,碧落十二宮裏的人他也見過不少,卻并沒有對雲峥的印象。
小卿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當年帶雲峥逃離壩上,碧落十二宮的人可是費勁了周章。好在當時雲峥一直是昏迷的,否則更加難辦。
因為雲峥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到壩上去:“既然已被大伯處死,就不該在活在世上。”碧落十二宮的人只好又将他迷昏,并急報小卿。
小卿當時剛回到大明湖,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又被師父禁足,無法去勸雲峥,又不能總一直讓雲峥昏迷不醒吧。
無奈之下,小卿只好派人去接雲峥,假說是送他回壩上,在路上再慢慢勸他。這個人,就是鐵翼,鐵血十三騎的老大。
“連師父的人,你都敢動腦筋。”燕月太佩服老大了。
小卿也是被逼無奈了,才想到這個法子。果真,鐵翼的勸說最有效了:“你要想回壩上尋死太過複雜,不如我一劍殺了你,抛屍荒野,免你連累小卿與你同死。”
雲峥就留在了鐵血十三騎,總比留在碧落十二宮好。
“那十師伯又為何知道雲峥未死呢?”燕月有些疑惑:“難道雲峥與他有所聯系?”
小卿微抿了唇:“雲峥曾應承我忘記傅家,只怕食言。”傅龍爍畢竟與他骨肉至親,雲峥就是初始曾對他有所怨恨,也抵不過父子深情。
“還有,就是他雖有所懷疑,卻沒有确鑿把握,故意讓你試探于我。”
燕月點頭:“想來香玉身上的畫像就是他所貼,以他的武功,香玉當然不會發現,可是老大你卻穩如泰山,他焦急之下,才會直接找上我,像我透話。”
小卿看了一眼燕月:“總算現在才想個明白,只是已上了他的當啦……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近日必會為你所連累。”
燕月忙擺手道:“不會,不會,小弟絕不敢連累老大的。”
“還說不會。”小卿忽地想起來:“為了掩蓋你這蠢東西身上的酒味,我命香玉打翻了好幾個酒壇子,如此欲蓋彌彰之舉,師父定是早都識破,就等着你我前去招供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