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隐衷
龍城回來時,小卿、燕月正在院子裏看玉翎、雲恒練武。
送龍城回來的,是龍玉的長子和次子,雲沖、雲決。
雲沖與含煙同歲,月份大些。雲決與燕月年紀相仿。
龍城很是疼愛雲沖。小卿等弟子與雲沖、雲決相互見禮。這些少年英姿勃發,俊逸知禮,尊長看在眼中,果真是件樂事。
這邊福伯已引着龍壁、龍晴過來,雲沖、雲決又給兩位叔叔見了禮。天色已晚,也未太多敘,反正明日有一天的時間正式見禮,龍城便吩咐雲沖、雲決先回了。
龍城吩咐燕月領玉翎、雲恒去安歇,獨留下龍壁、龍晴,還有事情吩咐,小卿侍奉着。
書畫奉了茶上來,小卿接過來,自己端了放到幾案上,在師父身側垂手侍立。
龍城照例請福伯下首坐了,看着兩個弟弟道:“你兩個跪着。”
龍壁心裏哀嘆,不知自己哪裏又行差踏錯,龍晴乖乖地跪了,等着大哥吩咐。
龍城道:“小卿,你去給我尋個棍子來。”
龍壁和龍晴頓覺緊張。龍壁先就瞄向福伯,福伯微垂了眼睛,靜默不語。
小卿自屋內奉了一根桃木劍出來,恭敬地侍立一旁。
龍城道:“你兩個合計吧,是挨完打再說,還是先說完再挨打。”
龍晴輕抿了下唇,微垂了頭,龍壁忙道:“小弟冤枉,并不曾做錯什麽……”
龍城的眉毛輕揚了揚,龍壁立刻改了話頭道:“總是小弟愚鈍,還請大哥明示。”
龍城不耐煩道:“既是想不起來,便先挨了打再說吧。”說着,便伸手,小卿忙欠身将桃木劍奉上。
龍壁很是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哥哥。
龍城拿了桃木劍抽了他一下道:“什麽主意都敢出,大明湖不夠你折騰的,心思都動到壩上了。”
這一下抽得龍壁忍不住咧了下嘴,總是不敢呼痛,心裏卻也恍然,垂頭道:“原來是因了此事……“
龍晴輕輕擡了一下頭,道:“這事都是龍晴所為,大哥罰龍晴吧。”
龍城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桃木劍扔給身後的福伯道:“一天到晚地等着讨打,福伯,你先打他五十下。”
福伯欠身道:“是。”
龍壁忙道:“大哥,若是為了壩上桃花瘴毒一事罰龍晴,似乎有所不公……”
壩上桃花瘴毒十分歹毒,中者十九斃命。龍晴曾解過大理桃花瘴毒,他依此配制出十分靈驗的解藥,命醫仙谷弟子在壩上桃花林前築廬賣酒送茶,酒中茶中皆有解藥。
故誤入桃花林者,不會為瘴毒所害。如此一來,擅入桃花林者,也免了受瘴毒而亡。
傅龍城冷冷地道:“只罰他一人确實不公,福伯,也賞他五十下。”
福伯不由暗暗搖頭,怎麽二老爺今兒也傻了,平白地又饒上一個。
龍城已經斥道:“若非你暗中與龍晴通報消息,龍晴如何會知壩上有此瘴毒?若非你暗中支持,配制解藥所用大量款項,龍晴如何又瞞得下?”
說到這裏,不由真有些生氣:“龍晴一向沒有什麽心機,犯這樣的糊塗也倒罷了,偏你也分不清輕重,不知攔着,還由着他去。這哥哥就是這麽當的?”
龍壁心中不由叫慘,忙恭順了神色,垂首應錯:“都是龍壁思慮不周,該重罰。”
龍城點頭道:“好,罰龍晴那五十再分你三十,福伯給我重重地打足,不許容情!”略頓了下道:“院子裏打去,打完棍子就都給我院子裏跪着,好好思過!”
龍城喝着茶,聽見院子裏一下下的責打聲,微嘆了口氣。小卿也嘆了口氣,傅龍城瞄他一眼道:“你給我老實些。”
小卿忙陪笑道:“師父,小卿一向最乖的,您請寬心。”
龍城不置可否,又抿了口茶,道:“燕月可安分嗎?”
小卿點頭道:“是。燕月也非常乖。”
龍城把目光移到小卿臉上,小卿笑得很誠懇。
龍城不說話,繼續瞧他。
小卿被師父瞧得心裏發虛,笑容便僵在臉上,只好緩緩地跪了下去,道:“師父,卿兒的心思什麽時候也瞞不過您。”
龍城又好氣又好笑,到底還是繃緊了臉色道:“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你的那些心思都給我收一收,少給我惹麻煩。”
小卿輕應了一聲,又輕嘆了一口氣,道:“師父今兒去見族長大人,可挨打了嗎?”
龍城忍不住輕撫了一下面額,含混道:“嗯。”
小卿擡頭蹙眉道:“我就知道。可打得重嗎?”
龍城瞧小卿那副模樣,很是好笑,便忍不住笑容,故意逗他道:“今兒倒是不重,過幾日可是不好說了。”
小卿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替師父不值,道:“師父,若是在大明湖,哪個敢打您呢?太後姑奶奶可是舍不得的。”
龍城忽然覺得小卿的樣子很像那種準備在背後嚼人口舌的小媳婦兒。
“師父,以您的身份地位,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嗯,徒兒是說,您幹嘛還要受族長大人的氣呢?”小卿小心翼翼地遂又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一氣說完。
傅龍城已是猜到了小卿的心思,但是這種明顯數典忘祖的話話,到底還是自小卿的嘴裏說了出來。
“掌嘴!”傅龍城輕喝!
小卿其實已是想到了後果,他暗暗吸一口氣,掄起手臂,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然後是第二下,第三下,他的半邊臉很快就腫了起來,唇邊也殷出血跡來。
“先停了。”傅龍城微蹙了眉。
小卿依言停手,身子有些微微地顫抖。
“你想說什麽,直說吧。”傅龍城知道小卿的秉性,知道他并非存了大不敬的心思。
小卿沒有擡頭,輕聲道:“師父疼愛小卿,小卿自是知道,只是師父好歹也該疼愛下其他師弟吧。”
龍城簡直無語了,這小畜生是在指責我這個當師父的沒有一碗水端平呢,還是在控訴我對弟子們失之以慈呢。
“你是不是皮子又癢了。”傅龍城琢磨這屋裏是不是還有一根別的什麽趁手的東西。
“師父。”小卿擡頭,半邊腫脹的小臉,趁着半邊越發清秀的小臉,烏黑的大眼睛裏水蒙蒙的,他緊抿了下嘴唇:“師父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小卿只求師父,別讓玉翎或是燕月或是雲恒如當年雲峥一般枉死。”
“放肆!”傅龍城輕喝。
小卿還是定定地看着師父:“徒兒知道師父您聽族長爺爺的話,可是,當年您為了小卿,不是也反抗他了嗎,如今,您就再受累一回……”
傅龍城瞧着這個孩子,心想實在該打爛他的皮了……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卻有幾分薄怒:“這種事情,師父還用你教嗎?”
小卿心裏是妥妥地暖意,神色上自然就流露出來,忍不住過去扶了師父的腿,仰起臉道:“徒兒怎敢,徒兒只是想聽師父這樣說而已。”
福伯來向龍城複命時,小卿告退。
龍城微笑道:“福伯辛苦,早些安歇吧。”
福伯看了看龍城,緩緩屈膝,跪下道:“大老爺,老奴有事,如鲠在喉。”
龍城過去扶起福伯道:“福伯,當年爹爹曾跟龍城說過,您本是族長爺爺的書童,爺爺到大明湖時,族長爺爺将您遣到爺爺身邊侍奉。”
福伯聽了,老臉微紅,又要屈膝下去,龍城伸手攔住道:“福伯,爺爺說過,您對傅家忠心耿耿,對爺爺也竭盡護主之能,爺爺對您沒有二話,爹爹對您也是敬重有加,龍城對您就更不會有一絲芥蒂。”
福伯的身子僵了半響,兩行老淚流了下來,道:“老奴感激太祖爺和老太爺對老奴的心意,也感激大老爺的體諒,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龍城微微一笑,道:“福伯,您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傅家。”
福伯嘆了口氣,拭去淚珠道:“自大老爺接掌傅家之日,老奴便奉族長之命,每年都需回壩上複命,老奴不敢抗命,大老爺更是寬宏,從不詢問。老奴心中反增愧疚。”
龍城淡然笑道:“龍城年輕,讓族長爺爺挂心了。福伯上命難違,不必苛責自己。”
福伯再嘆了口氣,道:“老奴知大老爺寬宏大度,必是早知老奴行止,卻從不點破,家中大小事宜,也從不對老奴避諱,這份磊落之心,老奴确實是打心眼裏敬佩。”
頓了一頓,又道:“只是,還有一事,老奴就更是對不起大老爺。”
龍城微搖首道:“若是為了龍壁之事,福伯就更不必介懷了。”
福伯這下更是目瞪口呆,望着龍城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傅家先祖不知從何處習得這種奇怪內功,修煉的人十年之內便會大成,但是年屆三十則為內力反噬。若能渡過此劫,則功力更為精進,武功也已達大成之境。
但是,若不能渡過此劫,則不出三五年,便會英年早逝。
這仿佛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詛咒,傅家子弟雖大都明知此中弊端,卻幾乎鮮有退卻者。傅家各支之中,因習練武功而光宗耀祖者有之,無端殒命者則更重。
當年,傅驚的長兄,傅懷的長兄,還有許許多多的傅家子弟,都殒命于此。
傅龍城的父親傅青書亦是如此。而當年雖是玉容堅決反對,可是為了對付斬花宮,傅龍城亦按傅懷之命習此內功。傅龍城武功果真大成。但是,誰也無法預料傅龍城三十以後的命運,而大明湖傅家,亦不可一日無主。
所以,傅龍壁,傅青書的次子,也被格外看重。福伯喜愛龍壁,自是他們爺倆投緣,但也完全不是沒有此種原因在。故此,在龍壁的事情上,福伯就更為上心。
福伯又是一個極重老禮之人,他心中對龍壁與來歷不明的糊糊糾纏一事,頗為不滿,而龍城對此事卻未深責,這讓福伯很是憂慮,在向傅驚禀告此事時,言語中不免懷疑傅龍城對龍壁管教不嚴。所以傅龍城才會被傅驚指責。
傅龍城則胸懷坦蕩,他可以死,可以不做家主,但是,他還是希望能盡力保護他的弟弟,弟子們,讓他們在重重族法家規束縛之下,有簡單的幸福和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