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壩上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酒盞花枝貧者緣;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紛紛,有人踏歌而行。龍城不由微微一笑,命停了馬車,下得車來。
龍壁、龍晴及小卿等弟子自然也下車相候。
漫天粉紅的花瓣洋洋灑灑,傅龍城忽然一伸手,将一枚鮮豔的桃花接入手中,桃花五瓣三蕊,芬芳嬌豔,夕陽下,隐隐閃光。
“龍城好身手。”随着一聲稱贊,桃林裏轉出一個人來,三十許歲的模樣,一身黑白相間的棉袍,眉目俊朗,身形偉岸,黑發垂肩,一手提着酒壺,另一手提着一根青銅锏。
“十哥。”龍城含笑,欲要大禮拜見,他已是一手攔了:“龍城不必多禮。”
龍城應是,仍是恭敬地欠身一禮。這邊龍壁、龍晴及小卿等弟子已是跪了。
這男子乃是九支的傅龍爍,亦是傅龍耀的五弟。
(傅龍耀為九支傅榆的長孫,其父為傅榆長子傅青樹。傅青樹共有二子三女。長子傅龍耀,次女傅绮茹,三女傅绮煙,四女傅绮羅,五子傅龍爍。因傅家族譜中,女子不計入排序。所以按族中排序,傅龍耀行九,傅龍爍行十,傅龍玉行十四,傅龍城行十五。其中傅绮茹在幼時過繼給長支,傅绮羅逃家後被九支除名,曾被大明湖傅家收留。這些故事可參見其他《傅家金龍傳奇》)
龍城為龍壁、龍晴引見了,傅龍爍點頭贊道:“大明湖傅家弟子,果真俊逸非凡。”
龍壁、龍晴笑着謝過,退到一側。
傅龍爍的目光便落在小卿等弟子身上。
小卿冷冷地道:“雲卿,請十師伯安。燕月、玉翎、雲恒,見過十師伯。”
燕月等應聲道:“大明湖傅家弟子見過十師伯。”
傅龍爍點頭,目光落在燕月身上,又看玉翎,玉翎的容貌的确讓人驚嘆。
福伯在旁行禮道:“十爺。”
龍爍對福伯欠身道:“聽聞福伯喜酒,龍爍特意與您備了一壺。”說着話,遞上那一壺酒,又入桃林而去了。
福伯拎着那壺酒,有些奇怪,看向傅龍城,傅龍城微搖了搖頭,道:“走吧。”
衆人上了馬車行路,再行出幾裏地去,前方一片偌大的梯田,如今滿是金燦燦的油菜花,仿佛一片金色的海,直蔓延到天上去了。
金黃色的海中間,便是壩上最大的家族傅家壩。傅家壩按九宮八卦所建,以祖祠為中心,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城牆外是三丈寬的護城河,河水湍急,引自北門處的江水,平素只開東門,正對桃仙林中桃樂亭,西門外有桃仙渡,南門外便是墜花崖,北門依山,林山的飛花臺與錐心崖乃是傅家刑責之所。
此時天色已暮,青石路的兩側,每一丈遠,便有青石的細柱挑着大紅色的琉璃燈,氤氲的紅色燈光搖曳在青石路上,趁着那些缤紛的桃花如夢如幻。
馬車在棧橋邊上止步,駕車的弟子請了安,架了車回轉。
棧橋據說是千年鐵木所制,價值連城。雖經百年風吹雨淋,亦是堅固,絲毫不腐不損。兩側包着巨大的青銅釘,每個均有臉盤大小,光滑的銅釘上還打磨着千姿百狀的貔貅與麒麟,讓這三丈寬的棧橋看起來,更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傅家壩四門棧橋,只有東門的棧橋從不收起,或者說,傅家壩建壩至今,還沒有遇到過需要收起棧橋的事情。其他三門的棧橋則正好相反,從建壩至今也從未放下過。
龍晴是第一次回壩上,對傅家壩的風景秀麗、氣勢雄奇所深深吸引,想不到壩上是如此美麗富饒的地方。
燕月、玉翎和雲恒也是暗暗地四處打量,只覺這地裏的氣勢比起大明湖傅家來也是無徨多讓的,而且單論規模上來說,更是比大明湖傅家要大上許多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整個傅家壩內,庭院樓閣、廊殿橋亭,皆以重石硬木所建,大氣穩固。只是顏色以青灰為主,造型樸實,甚少雕梁畫棟,這也是傅家的家風所在,沉穩內斂,不事張揚。傅家先祖崇文尚武,卻慕莊子遺風,秉承修身養性之道,文不入朝,武不戍關,又精通岐黃、商賈之道,蒙蔭子孫。
傅家壩內遵循九宮八卦的格局,傅族自古沿襲,分為九支,每支又以長幼分房,以長支相沿襲為族長,居五黃位,其他八支,分對乾位、坎位、艮位、震位位、巽位、離位、坤位、兌位,是為衆星拱月。處處大宅院均以青色大理石為牆,宅院與宅院之間,正道由大理石鋪設,寬可并行四輛馬車,間道入宅院則由鵝卵石鋪就,整齊劃一。
棧橋邊已由壩內的弟子前來恭候,兩名英俊的少年俱是熙字輩弟子。給傅龍城等請了安,便挑着燈籠引衆人往住處行去。
大明湖傅家弟子乃是長支的一脈,故此,主宅亦在祖祠之內。原本傅家各支各房在祖祠周圍都有相同的大宅院,但是因了子孫繁衍,雖多分出居住,但是主宅內的房子依舊是越來越不夠用,又不能占了別支的地方去,那房子便往高處去了。但是按着風水來說,亦不能高過祠堂去,故此又下了規矩,均以二層為限,其他實在住不下的,便只能住到祖祠之外去了。
大明湖傅家的這一處主宅,在祠堂的西側,依舊是三進三門的大院子,平素本是空的,每日依舊有仆從打掃,潔淨如新,院子內高高矮矮的桃樹,開得極盛,桃樹下用青石圍了堰,裏面鋪滿了白色的整齊均勻的鵝卵石。
院子內均以青石鋪地,只在牆邊兩側,才有丈寬的青草地,休整得一絲不亂,種着芬芳嬌豔的四季海棠,花葉碧綠,無一絲塵埃。
香玉打量着院子,瞧着齊整的草坪,一顆雜草也沒有的青石路,修剪得美輪美奂的高矮花樹,心裏暗暗埋怨,怎地福伯不帶些人來,要保持這種程度的潔淨,自己每日怕是沒有一刻得閑了。
大家進了正堂,剛剛坐定,已有客到訪,是一個穿着金黃羅裙的美婦人。
傅龍城行禮道:“绮筎姐姐。”傅绮筎雖是由九支過繼而來,卻深得族長傅驚疼愛倚重,夫亡後,她回傅家居住,幫着打理傅家瑣事,精明能幹。
傅绮筎告訴龍城,爺爺有話,不必急着去請安,因今日才到,特破例備飯,一個時辰後,便會命廚房送過來。路途勞累,也不必去請安了,只龍城請晚時過去便了。
壩上的規矩,過了飯時,一律不得進食。申時後也不得用飯。
傅绮茹要了随行弟子的名冊,傅家弟子不滿二十的都要執役,即便小住幾天也不例外。又囑咐了幾項祭祖期間特別的禁忌,諸如不得飲酒作樂,子弟不得私鬥,酉時後不奉令不得随意走動等事項,并将一個冊子交予龍城,請他督導弟子們勿犯了禁忌。
送走傅绮筎,龍城便令大家回房休整吧。
小卿便侍奉師父沐浴更衣。又為師父奉上茶來,欠身道:“若是師父沒有別的差遣,徒兒先行告退。”
傅龍城放了茶杯道:“你可是忘了什麽事情?”
小卿微垂了頭道:“師父何指?”
傅龍城不說話,只是看着小卿。
小卿暗吸了口氣,不肯妥協,欠身道:“徒兒愚鈍,請師父教誨。”
傅龍城道:“好,那我就提醒你一次,你方才是用了什麽語氣與十哥請安,可有一絲恭敬?”
小卿擡頭看了師父一眼,沒有做聲。
傅龍城道:“怎麽不回話?”
小卿抿了下唇道:“師父知道。”
傅龍城略擡高了聲音道:“你是不是皮子緊了找打?”
小卿看了看師父,撩衣跪地。
傅龍城等着小卿認錯,可是小卿只是恭敬地跪着,微垂着頭不語。
傅龍城不由一笑,“怎麽,你這是跟我擰上了嗎?”
“徒兒怎敢。”小卿急急擡頭,“師父難道忘了,雲峥是怎麽死的嗎?”
“大膽!”傅龍城輕喝。
小卿身子一顫,又垂下頭去。
“掌嘴!”傅龍城吩咐。
小卿擡頭看了師父一眼,滿是委屈,傅龍城只是冷冷看着他。小卿只得擡掌往自己臉上打去,“啪”“啪”,一下,兩下,不輕,卻也絕對不重。
傅龍城有些惱了,這小畜生到底是誰給的膽色,被罰掌嘴,也敢如此偷巧。
“難道我沒給你吃飽飯嗎?”傅龍城問小卿:“為什麽打得這麽沒有氣力?”
小卿停了手,雙頰已是微紅,“師父要罰小卿重重地打嗎?”
傅龍城一臉黑線,這不廢話嗎?難道我是在哄你玩嗎?
小卿抿了唇,大大的黑眼睛看着師父,“就因為徒兒給他請安時,态度不敬嗎?”
傅龍城臉色一沉,“來壩上時,我曾吩咐的話,你可是忘了?身為師兄,如此不知謹言慎行,是不是真要挨了板子才知道規矩?”
小卿看師父似乎真生氣了,才知自己行事不妥,想着為了傅龍爍那種家夥實在犯不上在師父這裏真讨了打去,還是別與師父擰了,可是就這樣低頭,還是心有不甘。
“去請家法!”傅龍城看小卿在那裏耷拉着腦袋不語,就能猜到他想些什麽。
“不用請家法,徒兒知錯了。”小卿忙膝行一步,到師父近前,“徒兒知道錯了,不該罔顧師父訓責,不該對尊長不敬。”
傅龍城輕輕哼了一聲,小卿又膝行半步,挨了傅龍城腿邊,用手輕輕給傅龍城捶腿道:“師父一路勞頓,該好好歇着才是,犯不上因教訓徒兒傷了氣力,師父若是一定要罰,徒兒一會去飛花臺領責就是。”說了這後一句,聲音已是弱弱地,滿是委屈了。
傅龍城伸手掃落小卿的手道:“你不必在這裏賣乖取巧,這家裏的規矩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不守規矩的滋味兒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不謹慎伶俐些,飛花臺的板子早晚上身!”
“是。”小卿乖乖地垂手應是。
“滾回房去吧。”傅龍城道,“沒我的話,哪也不許去,就領着師弟們老實在房裏呆着。”
小卿從師父房裏告退出來,沒精打采地回到自己住處。燕月、玉翎與玉恒已是沐浴更衣過了。看師兄回來,忙着過來侍奉。
小卿道:“你們侍奉好二叔、三叔了?”
燕月和玉翎、雲恒都應是。小卿對雲恒道:“師父吩咐你過去一趟呢。”
雲恒應了是,便去見父親。
燕月和玉翎瞧着小卿心情好像不太好,也不敢多說話,伺候着他沐浴更衣,又在房間裏坐了喝茶。
小卿喝了會茶,臉色瞧着舒展得多了,燕月實在忍不住,放了茶道:“今日的那兩位九師伯、十師伯,師兄前次祭祖,可是見過?”
小卿嗯了一聲。
燕月有些好奇道:“師兄,不是小弟妄議尊長,只是小弟覺得十師伯的武功似乎很強,尤其是暗器手法,很值得一瞧啊。”
小卿冷冷地道:“武功強又如何?便是連自己惟一的弟子也護不得。”
燕月瞧着小卿睜大了眼睛,老大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的。
小卿輕嘆了口氣道:“行了,過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說,你莫問了。”
燕月應了一聲,坐了回去,也端起茶來喝,對玉翎道:“玉翎,你餓不餓?”
玉翎點了點頭。
“為什麽還不開飯?”燕月站起來,喊香玉,問她可有什麽點心。
香玉搖頭道:“沒有了。”
等香玉出去,燕月忍不住道:“過申不食,不是連點心也不許吃吧。”
小卿道:“這裏的規矩多着呢,你可小心些吧。”
燕月坐了下來,輕嘆了口氣。
小卿放了茶,道:“真是奇怪,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問我呢,想不到你還真沉得住氣。”
燕月道:“問什麽?”
小卿微微笑道:“绮筎姑姑啊?你不覺得绮筎姑姑很像你娘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