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叔
洗心之刑,該是傅族獨創。
傅家先祖有九子,九子沿襲,是為九支。九支之中,以長支為重,沿襲族長之位。
傅族祖制,傅族子孫沒有嫡庶之分,只有長幼之別。
傅族族長接任之制,也與別族不同:雖是以長支長房長子為先,但長子傳次子,次子傳三子,待子均殁,才傳孫輩,仍是以長幼為序,傳長孫,長孫傳次孫……依次而推,歷經百代相傳,已是根深蒂固之規。
時年動蕩,戰亂四起,旦夕禍福無常,傅氏先祖為保傅族九支綿延不絕,才立下特別的族規,便是洗心之刑。
傅家男丁自呱呱落地起,便要入族譜,族譜留名,視為傅族子孫。洗心之刑,則是為途入族譜者所設。
洗心之刑按年齡分為三層。一層者,為八至十二歲,稱為“一死一生”,二層者,為十二至十五歲,稱為“二死二生”,三層者,為十五至十八歲,稱為“三死三生”,年過十八者,則再無資格途入族譜。蓋因心性已成,無改之可能。
受洗心之刑,死而複生、通過考驗者,可名入族譜,視為傅族子孫,任何人再不得以血脈之異相诟病。
雲恒跪得搖搖欲墜,卻咬了牙堅持着,凝神聽小卿師兄的講述,燕月、玉翎在一側肅立,也是靜靜聽着。
小卿難得長篇大論,卻因涉祖制,他也不似往常般随意坐着教訓,而是立于窗前,一字一句清晰複述。
講到此處,他微頓一下,道:“雲恒雖是師父之子,但按族規,也需受洗心之刑,才可入族譜。洗心之刑很是嚴厲,常有受刑不過死而不生者,”說到此處,目光中不由有了哀痛之色,良久才又接道:“所以,師父有命,洗心之刑你受與不受,都由你自己選擇。你若願受,明日便與師父一同回壩上;若是不願,明日便啓程回大明湖去,雖名未入祖祠,但是你依舊是大明湖傅家弟子,依舊是師父之子。”
“恒兒願受洗心之刑。”雲恒在小卿話音剛落,便急急接道。
小卿看了看雲恒,沉肅道:“你可想仔細了。洗心之刑可不是只挨幾下板子、戒尺這樣簡單。你若是受刑途中求得一個饒字,便只有死,沒有生了。”
雲恒不由心裏一顫,可還是咬了唇道:“雲恒願受洗心之刑,雲恒決不讓爹爹因恒兒蒙羞。”雲恒的最後一句話,已是說得斬釘截鐵,目光中也滿是堅毅。
小卿看着雲恒,雲恒也看着師兄。
小卿輕聲道:“燕月!”
“老大!”燕月欠身。
小卿依舊看着雲恒,緩緩吩咐道:“若是雲恒中途無法忍受,便只有一死,與其死在別人手中,不如你出手幫他吧。”
燕月心中一凜,沒有回話。
雲恒吓得眼淚不自覺又掉下來,強忍了,道:“師兄不必吓雲恒,雲恒若是受刑不過,寧願一死,也決不乞饒,師兄盡管處死雲恒吧。”
“老大,此事不如再從長計議。”燕月用目光懇請小卿。
小卿冷冷地道:“師父的話,你這麽快就忘了?你若敢妄做主意,故違族規,倒時要死的可就不止是你一個人了。”
燕月垂下頭去,不敢再說。
“玉翎。”小卿看着一直微垂頭不語的玉翎道:“我剛才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是。”
“若是大師伯命你受洗心之刑,你要如何?”
玉翎咬了唇,垂了頭不語。
雲恒雖是自身難保,眼淚還在偷偷地掉,卻還是有些好奇,為何玉翎師兄也要受洗心之刑。
小卿并沒有繼續為難玉翎,吩咐雲恒道:“你起來吧。”
“是。多謝師兄。”雲恒謝過師兄,卻沒有立時就起來,而是緩緩地跪坐下去,呲牙咧嘴地活動着自己的腿。
小卿心裏直嘆氣,真不知道雲恒這樣子,怎麽可能熬過洗心之刑。
小卿去師父的屋子等着複命。進屋,便看見二叔跪得筆直地背影,他忙跪下道:“侄兒見過二叔。”
傅龍壁道:“你跪過來些。”
“是。”小卿應了,膝行至傅龍壁身側,道:“二叔吩咐。”
傅龍壁小聲道:“你師父呢?怎麽未見回來?”
小卿心中暗笑,但還是恭敬地回道:“師父去見方姑娘了。”
傅龍壁立時便忘了膝上的疼痛,目露驚喜道:“難道是傳說中的大嫂?”
小卿微垂了目光道:“侄兒不敢妄議。”
傅龍壁擡手敲了小卿的頭道:“是不是想讨打?”
小卿用手揉揉頭道:“侄兒怎敢,師父又沒和小卿說師娘的事情,只是福伯說,她是方夜夜,方姑娘。”
傅龍壁輕笑道:“是了,我怎麽忘了,你倒是慣會回話的。”
小卿忍不住笑道:“二叔你被師父罰跪,還拉着侄兒說笑,會不會有些不妥?”
傅龍壁又擡手敲了小卿一記,道:“等會你被我罰跪,才會真的不妥。”
小卿吓了一跳,忙道:“二叔開恩,侄兒可不是有意冒犯二叔,只是多日不見二叔,今日見了十分歡喜,一時忘了分寸了,二叔恕過吧。”
傅龍壁冷哼道:“你還與我裝糊塗,若不是你教弟不嚴,縱了燕傑胡作非為,惹了冷家的人,又扔下不管,我如何會巴巴地跑上門去受氣,又在大哥這裏落下不是。罰你跪還是輕的,若是一會還有力氣,便好好打你一頓板子出氣。”
小卿聽了二叔的話,一時出了神,也顧不得二叔說要打他板子的話,只問道:“二叔說得扔下冷家的人不管,是什麽意思?”
傅龍壁不由得意一笑,道:“這多虧了你二叔我英明神武,在冷家瞧出了端倪,發現冷小襖那個丫頭根本就沒死,否則不定怎麽被冷家排揎呢。”
“冷小襖沒死?”小卿大大地驚訝了。
當日靈犀一劍刺死的不過是逐影手下易容的人,真的冷小襖已被逐影關進地牢裏,等着日後要挾冷家的人,後來姊妹宮徹底被毀,逐影也死在燕月手中,剩下一些小喽啰便作鳥獸散,冷小襖也從地牢中逃了出來,她氣惱燕傑薄情,一怒之下,竟是偷偷地跑回冷家去了。
她在冷家原本等着燕傑上門再好好收拾他,哪知傅家已是誤信了她的死訊,傅龍壁親自上門賠罪,冷家老夫人才知道孫女兒受了莫大的委屈,自然是給了傅龍壁老大不小的難堪,并命傅家一定要賠出人來。
總是傅龍壁機警,從冷家人的言辭形态上看出端倪,并不似遭受喪女之痛,後又旁敲側擊龍小趴等小丫頭,終于發現了冷小襖尚在人世這一喜訊。
傅龍壁這才能從冷家抽身而退,急匆匆地來漢中與大哥相會。他也是好多日子未見大哥,而且擔心雲恒祭祖之行,想請大哥帶他一同回壩上去,好有個照應。
可是剛一見大哥,什麽都來不及禀,便被罰跪在這裏,便是冷小襖未死一事,也來不及說呢。如今看了小卿驚訝的樣子,不由有幾分得意道:“二叔辦事向來穩妥,偏你師父還總是諸多責罰,倒不似你,一天到晚地惹是生非,也沒見你師父跪折你的腿。”
小卿心裏真是松了一口氣,這消息于燕傑來說,果真是個喜訊,雖然燕傑并不曾說,但是他對冷小襖之死,心裏十分愧疚,只怕一生都難以平複。如今靈犀已死,小君別嫁,小襖卻依舊對個郎情深,若是燕傑與小襖能再續前緣,也是一樁好事。
“多謝二叔帶來如此好的消息,”小卿欠身笑道:“侄兒之錯,二叔要如何責罰,侄兒都願領受。”
傅龍壁點頭道:“那是最好,你如今便先陪我好好跪着吧。”
“是。”小卿道:“二叔不起來,侄兒也絕不敢起來。”
好在小卿陪龍壁跪得時間并不算太長,傅龍城已帶着龍晴進來了。
傅龍壁見了大哥,立時便覺得委屈,龍城剛坐了尚未開口,他便很是虛弱地叫了一聲“大哥”。
龍城看看随後進來的福伯,才揮了手道:“你且起來吧。”
龍壁起身時,好像腿很疼痛的樣子,卻隐隐着,在下首立得筆直,福伯看了,自然心疼,對傅龍城道:“二老爺一路風餐露宿地趕來,怕是連茶水也未喝上一口呢,又被罰跪了這一個多時辰,很是辛苦了,請大老爺賜二老爺座吧。”
傅龍城知道福伯素來疼惜二弟龍壁,便點頭道:“坐吧。”
龍壁欠身謝過,在龍城下首坐了。
傅龍城才看地上跪着的小卿道:“你也起來回話吧。”
“是。”小卿謝過師父,站起來,道:“徒兒遵師命已問過雲恒,雲恒願受洗心之刑,寧死不悔。”
傅龍城心裏隐隐松了口氣,命小卿先下去吧。
傅龍壁看了看福伯,福伯輕輕搖頭,傅龍壁還是忍不住道:“大哥,雲恒總是年幼,此事上是不是要另做打算?”
傅龍城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還沒有跪夠?”
傅龍壁忙噤聲不語。
“讓你管束雲恒,磨砺于他,莫說武功修為,便是心性上也一絲長進也沒有,”傅龍城斥責龍壁:“這些日子你到底都做了什麽?”
“大哥,龍壁知錯。”随着傅龍城這最後一句提高了聲音的喝問,龍壁吓得從椅子上直接跪落于地,惶然認錯。
侍立在龍城身側的龍晴,忙随着二哥一同跪地。
福伯也站了起來道:“這都是老奴的錯,老奴年紀大了,這心腸不知怎麽就變軟了,最是聽不得這孩子喊痛,總是攔着二老爺責罰,卻讓大老爺失望了,這都是老奴的錯處,請責罰老奴吧。”說着話,福伯便要撩袍跪倒。
傅龍城只得過去扶了福伯道:“是龍城管教不當,福伯不必自責。”
緩了怒氣,吩咐道:“龍壁、龍晴也都起來吧。”
龍壁、龍晴站起來,福伯才不再堅持再跪下請責。
傅龍城輕嘆了口氣道:“命雲恒此次回鄉祭祖,是三爺爺的意思,既是三爺爺有命,雲恒又願受刑,是福是禍,如今,便只看他的造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