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裏嘩啦一聲響,考斯特先生爬上來,此時水已經漫過二樓地面,它于是站在欄杆上,憑驚人的平衡力站穩了,但這塊落腳地不會存在太久。
空氣逐漸變得稀薄,施琅漸漸感覺有些喘不上氣,更要命的是,她不會游泳,雖然此刻商遺愛将她打橫抱着,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都不願意說是嗎?”宮先生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
“宮先生,你的女兒可是在我們這邊。”考斯特先生四下打量着說道。
“你這樣的畜生,怎麽有資格與我對話,”宮先生的聲音冰冷不摻雜一絲情感,“既然這樣,那就讓你們死在一起好了。宮半槐,你要注意聽,因為這些人都是為你而死的。從你和宮寄真聯手欺瞞我的時候,你就應當想到這樣的後果。我這些年來對你無微不至的照料,你卻這樣對我。你需要一個教訓。”
宮半槐回應:“我的心腸是冷的,您應當知道。”
“感受不到痛苦,無非是代價不夠,幾條命能觸碰到你的底線,今天就看到分曉。”宮先生語調有些上揚,仿佛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在他眼中,親生女兒、陌生人、貓都是不值一提的,他就像一個惡童,以引導另一名兒童從邪惡的愛好中感知情緒為樂,來吧,來吧,幕布已經拉開,演員已經就位,且看這場大戲能帶給底下的觀衆怎樣的觸動吧。
商遺愛只有上半身露出水面,離屋頂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水中凝結出十幾個模糊的影子,而後慢慢幻化成人的形狀,那是水化成的武士,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朝他們逼近。
宮寄真手一揮,将那些武士從水中拉起朝屋頂撞去。
那些武士并未在一擊之下四分五裂,反而越發勇猛,朝他們投擲長矛。
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朝施琅眉心刺去,她反應也快,腦袋一低,堪堪躲過一劫,商遺愛也正将手擋在她腦袋上方護着她。
宮寄真看出來這些武士不是一般水分子的簡單聚合,而是由宮的念力加持凝結起來的傀儡,要想消滅他們,非近身實戰不可。
宮寄真單手一揮,一柄水凝成的短劍從她袖中滑出,她擋在商遺愛身前:“保護好她。”
而後宮寄真一頭紮進水下,與武士近身格鬥。
刀劍無眼,商遺愛不敢讓施琅冒險,他四下掃一眼,看到屋頂懸着的巨大的水晶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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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遺愛踩着水,浪花托起他,使他接近吊燈,商遺愛将施琅放在吊燈之上,手一揮,施琅就被罩在一個透明水泡之中。
施琅擡手,看到水泡會随着她的動作而改變形狀,就像在身上穿了一件透明雨衣。
“施琅,坐在這裏等我,”商遺愛說,“我會帶着你一起離開。”
施琅驚呼一聲,朝商遺愛身後一指:“小心。”
商遺愛身體靈活朝一側移去,躲過這一擊,那長矛朝施琅刺去,卻被外面那一層罩反彈回去。他一個空翻,也紮進水下去。
水已經漫到了吊燈處,施琅已經可以漂起來了,水雖然清澈,但他們打鬥起來激起一陣陣水花,具體戰況她看的并不真切,一片混亂中,施琅看到考斯特先生在洪流之中被左右推搡,急忙招呼它過來。
也不知道考斯特先生是沒聽到還是怎樣,不管不顧,徑自朝屋子另一側去了。
它腦袋朝水下那麽一探,再出來時嘴巴裏就叼了一條小錦鯉,那金黃色的尾巴驚惶竄動,考斯特先生将它吐出來按在爪下,發出一陣陣尖銳的聲音,拳頭大的小臉上五官擰到一起,塑造出一種不好惹的錯覺,這場景就像是刑訊逼供,僵持一會兒,許多其他魚聚集過來,朝考斯特先生吐着泡泡,考斯特先生最終是把那條魚放走了。
別看它一身肥肉,飛檐走壁的功夫倒是沒落下,完全不辜負身為一只貓的靈動,但見它先扒在門框上,而後雙腿有力地一蹬,有如輕功水上漂,蹦到另一間房的門框上,重複了這麽幾次操作,施琅才看出它是朝着水勢最大的出水口而去。
不管考斯特先生意欲為何,在出水口強大的洪流面前,它一向肥碩的身體頓時顯得無比瘦弱。施琅仗着氣泡罩着自己,便想過去撈它一把,她兩只手做船槳狀劃水,水的阻力很大,她一直在水流中央打轉。
那一塊小小的黑白色毛皮鑽到水下去,水把它的身體沖遠,它兩個前爪死死扒着什麽地方,如同一條飄揚的貓旗幟。
考斯特先生狠狠啐一口,一鼓作氣,前爪用力,隐約聽到指甲斷裂的聲音,好在它的後腿準确地蹬到了出水口上方某處按鈕,很快就停止進水了,但水位已經居高不下。
它作為一只養尊處優的肥貓,所有氣力已經在剛才用盡,雖然主人是魚族,可相處時間再長也不能改變它是一只陸地生物的事實。指甲斷了,空氣也更加稀薄,當做的事它已經做了,當守的路它也守住了。
“主人,我也不算是丢了你的面子。”考斯特先生暗想,“死小子,幸好我多了個心眼,跟着施琅過來,要全指望你,那就全軍覆沒了。我今天可算是大大的立了一功,等我死了以後,我的墓碑要做成飯盆的形狀,裏面每天都要進貢給我最新鮮的貓糧,記得給自己找個伴,不把宮寄真小姐追到手你就別當人了,結婚以後可以養兩只貓,但是名字都不能比我長,教育要從貓崽抓起,要讓它們從小就知道誰是家裏的貓老大……不,不行,還是養條狗好了,養條呆狗你就能一直記得我到底有多好。以後我也不在你身邊了,做噩夢了就自己裹好小被子吧,夏天蚊子多,沒有我除蚊你記得買電蚊拍;你一直熬夜幹活,沒了我連偷懶的借口都沒有了,你這傻瓜可怎麽辦……”
考斯特先生越想越覺得舍不得角誠意那個傻小子,沒有它抓耗子養家,這手無縛雞之力的鏟屎官會不會餓死?可惡,明明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麽還讓它一只貓這麽操心!那傻傻的眼鏡小子啊,怎麽這麽放不下你!可惡,一想到他可能在它時候另尋新歡,抱着別的貓暖被窩,考斯特先生的淚啊就止不住地流,不,這不是淚,一定是它太熱了流下的汗!
不行,一想到鏟屎官那單薄的身影,考斯特先生就激發出了全部的求生欲望,它累死累活付出了那麽多,鏟屎官還沒好好孝敬它呢!不行!絕對不能死!拼着最後一口氣,考斯特先生在水中做最後掙紮,突然一只手将它撈起。
原來是施琅,她一碰考斯特先生,對方就同樣受到氣泡的庇護。
考斯特先生耷拉着貓頭,已經在心裏計劃重逢後要如何教訓角誠意了。
與此同時,水下戰況惡化起來。
宮寄真雖然有宮的血統在身,但實戰經驗不足。
商遺愛因為分散出一部分念力保護施琅,攻擊力大打折扣。
兩人身上都挂了彩,雖然都不致命,但一道一道終究是拖慢了他們的速度。
體力在消耗,但對手卻不知疲倦,這樣下去,遲早是要落敗。
商遺愛又用劍放倒一個武士,一面抵擋其餘四五個武士的進攻,一面回頭朝宮寄真喊道:“必須想個辦法,不能繼續下去了。”
宮寄真的頭發在水中宛如海藻,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女戰神的感覺,她轉身回頭又踹倒一個武士,回應道:“可以用陣法對付武士,但……”
但宮寄真哪裏會料到有一天真的跟古籍上記載的傀儡武士狹路相逢?她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現代魚,陸地栖魚,寫得了代碼,鬥得了流氓,卻唯獨沒有學到這一古老的技能。
而商遺愛,少時就離群,又是商的身份,對陣法這類事情也不知情。
宮寄真一個失神,手上的劍被擊飛,長矛從她手臂邊上擦過,血液冒出來溶于水中,宛如舞女輕薄的紅紗。
商遺愛急忙轉身救他,武士們徒有武士虛名,卻無武士精神,趁此機會進行偷襲。
武士本就是水,在水中如同隐形人一樣來如無蹤,只有突然發力時才能隐約看出他們的輪廓。
眼看水下兩人就要被串成一串,武士卻突然停下動作。
施琅豎起耳朵,聽到一陣低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那聲音如同僧侶的呢喃,帶着廟宇的肅穆,聲音越來越大,而武士如同融化的冰人,最終歸于水中,化為無形。
“情況怎樣?”角誠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他們不會好,你也一樣。”宮先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大書房的牆壁縮進地板之中,顯露出裏面的布局。
雖然沒有牆壁,但水卻生生停住,宮先生負手站立,看不出任何表情,管家站在他身後。
“宮先生,你非法囚禁、傷害宮族、商族成員,事實明白,證據确鑿,我以淹城地方官的身份……”
“無知小兒,”不等外面的角誠意說完,宮先生打斷了他的話,“他們先死,然後是你。”
“到現在,還想負隅頑抗嗎?”角誠意繼續道,“宮先生,我想您對自己的號召力過于自信,同時也小看了淹城地方分署的實力。”
“角誠意是嗎?”宮先生說,“我還記得你,別打着公事的幌子,承認吧,你為了你妹妹這樣低劣的生物而一直在觀察我,和我作對。”
“你不配提她。”角誠意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幾年的潛伏,他以為已經練就一身隐忍的本事,但聽到對方這樣輕蔑地提起那樁令他家破人亡的舊事時,他的血液全都湧上頭頂。
“你們把她教育得很好,但那天她還是跟我的人走了,”宮先生說,“想知道是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