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們當然不會對您怎樣,但這女孩的性命就說不準了。”
商遺愛看到房間裏,一側牆壁上突然聚起了細長的冰錐,這面牆朝施琅的方向緩緩移動,上面的冰錐散發着逼人的寒氣,離冰錐只有幾米遠的施琅是那樣脆弱,仿佛泡沫一般易碎。
“停下來,我把第三冊典籍的位置告訴你,”商遺愛并不經常這樣急促地說話,他很少遇到這樣的情況,這樣把他從身到心都牢牢攥在手裏的情況,“你放了她。”
角誠意并未趕往墓地,這一點宮先生派出的人是在半路上察覺的。
這條路非常偏僻,路的一邊森林,另一邊是巨大的湖,南方的森林在冬天依然是帶了些綠的,而那湖水猶如一顆綠色的眼淚躺在大地的懷抱之中。
十幾輛車有次序排開,将道路徹底封死了。
小分隊頭目下車來,正對面的角誠意也從車上走下來。
“誠意哥,好久不見了。帶這麽多人來,不知道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角誠意答道:“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說完,角誠意手一揮,小分隊其他人看到對面車子裏從車門縫隙中滴下水來,原來,這十幾輛車都沒有司機,是角誠意操控水的形态來駕車的。
“沒發生什麽大事,我只是截到了一些情報,雖然不構成既定事實,但你們行動明确沒有絲毫悔意,因此現在以侮辱屍體未遂罪名将你們逮捕。”角誠意說。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宮先生的人。”
“知道。”角誠意答道。
頭目說:“我看在你是我們教導老師的份上不願為難你,如果你是別人,我們會讓你先選個痛快的死法,再送你上路的。”
“這樣肆無忌憚地威脅一個地方官,看來出發前,你的宮先生已經給了你十足的底氣。”
頭目向角誠意欠身道:“誠意哥,我們都是角,若沒有您的提拔,現在還在水底默默無聞做一輩子的苦力,是您把我們帶上了這條道,能呼吸陸地的空氣,能享受不一般的待遇,您也是我們的武術教練,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雖然宮先生說對于一切阻礙,不論是人族還是魚族,都可以消滅,但因為是您,我們不願意與您反目,只要您放棄抵抗,宮先生那邊,我會去替您求情,讓他留你一命,迎接新時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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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代嗎?”角誠意悶哼一聲,自顧自笑了起來,仿佛那是一個極其有趣的笑話,“你們也應當清楚,在水底的角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因為生來是角,就注定要受到奴役,因為是角,所以性命就要被輕賤!”
“誠意哥,我知道你還在為依童的事情而生氣,但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依童是被人族的東西教壞了,明明是角,就應該守角的本分,她偏偏對宮不敬,還要愛上人那樣的低賤物種!”
角誠意笑了:“哈!一口一個低賤物種的你有沒有意識到我們角也是別人口中的賤種。明明都是一樣的生命,卻一定要找出與自己不同的,來踩踏,來唾棄。奴隸做的久了,看來腦子已經完全壞掉了。當初那個跟在我身邊口口聲聲說要推翻這不公平世界的人已經死了。”
“誠意哥,那都是年輕的時候,不懂事。”
“因為你得到了利益,所以你轉身去做了貴族的爪牙,今天的你,去鎮壓昨天的你。你現在做的不錯,從普通的保镖做到了分隊長的級別,不錯,”角誠意聲調突然冷下來,“可在我心裏你早就死了。”
“誠意哥,從前我看你潛心研究佛法,還以為你想明白了,沒想到,原來你還是和依童一樣,偏偏要走上這條不歸路,你是我敬重的前輩,可惜,前輩你被人世間那些虛僞的言論荼毒了。看來,今天我們之間是免不了有一場戰鬥了。”
“憑你們嗎?”
頭目挺直了腰杆說:“前輩,你已經老了。”
“是嗎?”角誠意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單手一揚,湖水如同平滑的綢緞緩緩升起,慢慢将他們包裹起來,小分隊的隊員之中看到此情此景,開始出現騷動。
“在敵我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以人數的優勢來進行戰鬥,”角誠意緩緩說,“是明智的戰術,看來以前我教給你們的東西你們都沒忘,現在就讓我教給你們最後一課……”
小分隊頭目已經在手上凝聚了冰刃,打手勢給隊員,讓他們按照陣型慢慢朝角誠意圍上去。
角誠意繼續說:“就是這樣,呈密集形态圍攻我,然後一起……上路吧!”
說話間,角誠意緩緩閉上眼睛,手從身側緩緩向上推起,伴随着他的動作,無數只利劍從水中慢慢探出劍尖,而後角誠意雙手猛地向前一推,利劍齊發,朝着小分隊的人馬而去剎那間,天地為之變色,敵人只看到滿目的晶瑩,陽光從劍身中折射出美麗的色彩,但那美麗的東西卻是地獄的使者。
伴随着一聲聲慘叫,還未達成合圍陣列的隊員應聲倒地,身體劇烈扭動着,雙腿已經化成魚尾失去了戰鬥力,利劍化成水混着血淌在地面上,一眼望過去,這裏就像是巨大的屠宰場,許多條垂死的魚拍打着自己半透明的尾巴做最後的掙紮。
角誠意從水幕之中抽出一把約一米的長劍,他一只手緩緩從劍身上劃過,多年沒有參加戰鬥,但鬥争的血已經在他體內沸騰,“依童,哥哥今天為你報仇!”話音未落,角誠意手持長劍迎戰,風吹過,他的衣角飛起,他的眼底,竟是寒冰一樣的冷,這是從沒有人見過的角誠意。
商遺愛這邊事情并不順利,他和管家談條件,要求對方先放人,但管家拒絕了他的要求。
“商先生,你要知道,你根本沒有談判的權利。”管家說。
“就算我告訴了你們典籍的位置,你們依然有不放人的可能。”商遺愛說,“要我怎麽信任你們?”
“你只能選擇信任。”
談判進行到這一步,也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索性掀翻桌子。商遺愛看了一眼時間,按照原定計劃,角誠意應該在五分鐘前就傳來信號,然後到宮宅與他會和,但是到現在依然沒有動靜,恐怕是不順利,一旦角誠意那邊開戰的消息傳到宮宅,商遺愛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難了,所以他只能盡快脫身,若是只有他一個人,那倒還好,為自由奮戰到死說出去也不枉做一回人,但是施琅還在這裏,他愛的人,是不應該被牽連進來的。
商遺愛突然發難,朝管家的脖子劈下去,但他的手剛碰到對方身體,管家竟然直接化為一灘水了,騙局!這房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其他人都不見了,但他心思在別的方面竟然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商遺愛再回頭一看,那面牆又變得不透明了,他撲過去,拍打着牆面,叫着施琅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答,他真的被惹惱了!
他聚起空氣中的水分,用意念讓它們深入這屋子每一處細小的縫隙,讓它們鑽進連螞蟻都到達不了的地方,而後手掌慢慢翻轉,每一次藏在屋子縫隙內的水珠就變成比刀片還要鋒利的東西,慢慢将這一整面的牆壁摧毀。
灰塵落下,商遺愛走進去,将施琅身上的繩子解開,繩結并不複雜,可商遺愛手都是在發抖的,解了好半天才解開,拿走她眼睛上的遮擋物,連一個擁抱也來不及,只一邊拉着她走,一邊跟她說:“我在這裏,你別怕。”
施琅不怕,兩個人在一起,就什麽都不怕,她不知道商遺愛對上敵人究竟有幾分勝算,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亂了陣腳會在很大程度上讓商遺愛分心。
兩人步履匆匆,剛走到一樓,卻聽到房子周圍響起了巨大的轟隆聲,而後是金屬碰撞的聲音,是和酒吧一樣的安保措施,鋼片從內部把屋子圍成一個鐵桶。
商遺愛把施琅護在身後,警惕地看着四周。
“想走可以,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宮先生的聲音從二樓傳出來。
商遺愛和施琅同時擡頭看去,宮先生俯瞰着他們,表情與蔑視一群蟲子沒什麽區別。
“別聽他的,”施琅說,“真告訴他了,那我們可一個都活不了。”
商遺愛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讓施琅寬心。
“我如果說不呢?”商遺愛朝宮先生喊道。
“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回心轉意。”宮先生說話間,手指在欄杆上敲打一下。而後他轉身走進了大書房,“你如果想通了,那是最好。”
屋子四面開始漫進水來,水湧進來的速度很快,轉眼間已經沒過了兩人的鞋面。
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了一個小時,屋子裏就能被水灌滿,而施琅作為一個人族,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那樣的環境下生存。
商遺愛凝結起水柱,試圖将鋼板刺穿,但是沒用,宮宅用的材料不是他的力量可以對抗的,幾次嘗試無果,他扭頭一看,打橫抱起施琅就上了二樓。
一陣機器的轟隆聲,水湧進來的速度更快了,水流也變得更大,竟然只在短短十分鐘之內,就漫上了二樓。
商遺愛四處拍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薄弱的地方,但他每一次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商遺愛終于開始後悔自己輕敵,他沒想過有人能花這麽大的力氣改造住宅,把它變成連水都不能滲出去的牢籠,難怪宮半槐被囚禁了一年多都沒能出來。
施琅看到商遺愛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走過去将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今天愛你又多了一點。”施琅說,“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選擇的,不論結果怎樣,我不會怪你。”
“我們會有未來的,一定有辦法!”商遺愛腦袋裏飛速旋轉,一定有什麽辦法能從這裏逃出去,宮半槐不是先知嗎?他一定料到過這種情況,他應該有辦法解決當前的問題!
商遺愛于是去拍宮半槐的門問裏面是否有人,又是否有解決方法。
宮半槐的聲音傳了出來:“時間太近了,我無法做出預測。至于水什麽時候停?恐怕直到我們兩個當中死一個。”
不管宮半槐是不是在開玩笑,但他輕描淡寫地說出“死”這個字的時候,商遺愛很想扭斷他的脖子。
“我勸過你們不該在今天動手。”水中突然傳來一個女聲。
那是宮寄真的聲音,如噴泉一樣,一條水柱湧出,在最高點變成黑色的發絲,從頭頂向下,水以螺旋形的姿态變成她的身體。
“你是怎麽進來的?”商遺愛問。
宮寄真說:“入水口,本想救了人就走,卻發現入水口經過改良,只能進,不能出。”
在正常狀态下,魚族可以化成各種大小的形态,但在受傷狀态下,只能保持半人半魚的樣子,這一點施琅是知道的。一屋子的人裏面,只有施琅是不能在完全是水的狀态中存活,衆人之間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屋子裏又突然間響起了一陣貓叫。
是考斯特先生的聲音!難道角誠意也跟着一起來了?
在湖邊上,角誠意剛剛搞定最後一個。
腳邊都是還會抽搐的屍體,耳畔還回響着厮殺的聲音。
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裏養尊處優了許久,他依然是敏捷的獵手。
人人都說角誠意永遠都沒脾氣,從沒有人見過他失态的樣子。
是啊,怎麽會有人見到?
哪怕當年接收妹妹遺體的時候,他的臉上都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悲傷。
悲傷是一個信號,會讓判決者的火繼續燒到角的身上;
悲傷也是無用的,真正誠心的吊唁,一秒也是足夠。
那放學歸來會撲到他懷中的妹妹,已然化成粉末,她的肉身消失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就像一顆仙人掌,長在了角誠意因絕望而幹涸的心田之中,日漸成長,甚至開出花來,午夜夢回,角誠意常從夢中驚坐起,那從夢中帶來的無助和憤怒令他幾乎不能呼吸。只有一只貓陪伴着他,一邊責怪他驚擾自己好夢,一邊爪子扒拉着他的腦袋,保護着突然脆弱的鏟屎官。
角誠意的劍上已經沾滿了血污,連他自己身上也血跡斑斑,幾乎要站不穩,但他是站着的。
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劍痕,有十三道,不過都是皮外傷,并不致命。
“有進步,也不枉我這個好老師的悉心指導。”
摸出手表,角誠意看了一眼時間,他本該在半個小時之前結束這場戰鬥的。
耽誤了這麽長時間,商遺愛那邊恐怕會有一些變化。
撤掉水幕,角誠意向前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渾身傷口火辣辣地疼,他險些一頭栽倒,卻被人一把扶住了,擡頭一看,是酒保。
酒保看到角誠意那張臉,也先愣了一下,角誠意從來都用一張柔和面孔示人,眼裏何時閃過這樣的寒光,渾身的血如同來自修羅道,可他的身體是那麽單薄,那樣脆弱,讓人想要挺身擋在他前面,酒保抓着角誠意的手力道不自覺松了,他害怕再給角誠意增加痛苦。
“你怎麽會在這兒?”角誠意眉頭一皺,“是施琅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她一直都沒來,倒是宮寄真小姐托我給您帶了一封信,”酒保從懷裏掏出信封遞給角誠意,“您看,這件事現在該怎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