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個它是誰?施琅沒問出口,因為她隐隐感受到了來自“它”的威脅。
一片黑暗,一切都是未知的,施琅感覺自己仿佛站在深淵邊上,耳邊傳來一聲聲淺嘯,那聲音很大,如呼吸聲一樣有節奏,仿佛龍盤在深淵之下,時刻等待将不小心掉入的螞蟻捏碎。
商遺愛有意将步伐放慢,讓她能完全地感受。
施琅察覺一個大型的東西似乎與自己側身而過,她感受到對方尾巴上每一根細小的絨毛從自己臉上拂過逼得她汗毛倒豎,腿腳發軟。
口袋裏傳來振動,傳出來電鈴聲。施琅一下子忘記了商遺愛的囑托,把手機拿出來挂斷電話,只那麽一瞬間,光不強,卻足夠把她周圍照亮,兩人站在一個氣泡裏,周圍都是水,不知道有多深,施琅看到一張碩大奇異的面孔,幾乎貼着自己的臉,那是只應存在于神話中的東西,遍體塗了金漆一般,散發着不可侵犯的威嚴,口旁須髯在水中飄着,一雙眼睛裏面就像燃燒着熊熊烈火。
“遭了。”施琅望向商遺愛,後者一把摟住她。
“卧倒!”
施琅感受到一陣力道襲來,将氣泡朝前一拍,仿佛是那神獸用尾巴抽了他們一下。
兩人由于慣性,雙雙朝前一倒,不知在水裏面滾了幾個來回,而後滾到水的邊緣,氣泡破碎,将包裹在其中的二人摔出去。
施琅枕在商遺愛的胸膛上,後者正昂起腦袋看她。
兩人看着彼此狼狽的模樣,哈哈笑起來。
施琅感受到商遺愛胸膛的起伏,愛人的溫度是一劑良藥,讓人忘記痛苦忽略悲傷,讓世界成為一個巨大的游樂場。
施琅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把商遺愛拉起來:“剛才那是什麽?我忘記不能有光了,我是不是闖禍了?”
“那是守衛者,不礙事,它脾氣暴躁了一點,但不會把我們怎麽樣。”商遺愛說。
這裏光線充足,施琅放心下來,打量四周,沒見到燈泡,只是天花板上懸着一個巨大的圓球,它散發着柔和的淡藍色光芒周身水汽萦繞,此處擺滿了三米來高的暗紅色實木書架,上面滿滿當當。他們剛剛是從一道水幕中掉落出來的,那水自上而下平滑地流淌,不像瀑布那樣會濺起水花,施琅把手貼上去,幕布溫柔地接納了它,把手拿出來時也沒遇到什麽阻礙。
“古老的智慧,”商遺愛說,“觀賞性大于實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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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暗處隐隐傳來龍巨大的呼吸聲,兩人覺得這話題還是就此打住比較好。
“這裏保存了從兩千多年前到現在淹城魚族的所有資料,”商遺愛說,“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多一點嗎?要不是擡出你的面子來,誠意都不可能答應讓我們進來。”
相處時間越久,施琅才發現愛情這壇酒就越發濃烈,照理來說兩人相處已經很長時間了,可施琅越來越不能對他的情話免疫,單他這麽三言兩語的撩撥,就已經亂了她的心弦,“我不過随口一說,你倒放在心上了,我發現我愛你又多了一點。”
商遺愛拉着施琅的手,挨個把書架指給她看:“這一個記載的是唐朝時候的淹城風物……那邊是宋朝……”
走到最後一個架子邊,這書架的記錄是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的,時間不長,因此相對于別的書架顯得空落落的。
“裏面有你嗎?”施琅問道。
商遺愛說:“不太可能,我并非在淹城出生,也未曾擔任過任何官職。雖然我來了淹城之後發生過一些故事,但還遠遠達不到載入史冊的地步。”
“如果你們魚族出個選美比賽,我保證你能拔得頭籌,怎麽着也得個花魁狀元!”
商遺愛卻搖搖頭:“你這話不對,如果我去參加了,其他人一看,都已經自慚形穢地逃走了。”
“怎麽跟你越熟,發現你越不要臉呢?”施琅扶額道。
商遺愛笑笑,從架子上翻出一冊記錄看起來。
施琅也随手拿出其中一冊,冊子黑色暗雲紋綢緞包面,四個角用金屬保護起來,有新華字典那麽厚,她不得不用雙手抱起來,平攤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她拿到的冊子類似于人類世界的刑事調查檔案,她注意到一些奇怪的點,涉事人員一般都是角,徵羽為低等生物無法化為人形翻不出大的波浪這一點施琅可以理解,難道宮商的素質就特別高所以幾乎不犯事嗎?也不應該啊,天賦取決于種族,可品性并不與種族挂鈎,倒是奇怪。
翻着翻着,施琅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讓她愣了一下。
角誠意,一個前途光明的地方官,怎麽會出現在刑事調查記錄上?
仔細一看卻又不是,相片上的人與角誠意像是一個模子裏面刻出來的,但此人留着及肩長直發,面部輪廓更為柔和顯示她是一個女性,然而她的嘴角略微勾起,那是一種不屑,仿佛帶着刀尖上的寒光,這種不屑是在角誠意臉上找不到的,他永遠都那麽好脾氣,總是有條不紊,從不會有人把他和負面情緒聯系起來。
“角依童。”施琅輕聲念出這三個字,很美的的名字。但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過去。
施琅朝下翻看,死因是……處決!
魚族是隐藏在人類世界當中的神秘族群,但在人類還只會揮舞着矛頭嗷嗷叫的時候魚族就已經開過飛船上太空了,雖然近些年來魚族固步自封導致科技水平并未出現大的突破,但總體上來說魚族仍然早已步入文明社會的行列,處決這一詞怎麽看都像是暗黑中世紀遺留下來的産物。
魚族處決這女孩的理由是與人族相戀,施琅疑心自己看錯了,又一字不差從頭閱讀。真是這樣,魚族長老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宣判了這段愛情的死刑,角依童如果回頭,宮族長老表示可以放過她不再追究,小女孩對他們的警告表示不滿,雖然是角,她也接觸過陸地上的風雲變幻以及支撐幾次社會變革的進步思潮,被“自由”和“人權”熏陶的角依童自我認知是人類的一員,不肯受這可笑的古老法規的束縛。
誰都以為宮族長老不會跟一個小女孩計較,但事情真的發生了。
角依童自己都沒有想到死神的腳步是這樣快,她像往常一樣從人類學校放學,打算回到家中,她剛出校門就被拖進一輛轎車當中。
親屬在一小時後接到消息,然而,就在這一小時當中,角依童早已經被處決。
鏽跡斑斑的斷頭臺品嘗到了溫熱的血液,那是一種殘忍的倒退。
施琅渾身汗毛豎起來,親人眼巴巴在家裏等着,從把飯菜端上桌,到飯菜冷掉,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專門準備的筷子也不會被拿起,一個溫暖的人就這樣徹底從世上消失,可以想象她的家人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商遺愛看到施琅渾身顫抖,急忙走過去安撫她,他匆匆掃了一眼卷宗,注意到判決者的簽名,宮寄真的父親下達了處決角依童的指令,難怪提起宮寄真的時候角誠意一口咬定他們之間不再可能了。
“她是誠意的妹妹。”
“這樣的事情,怎麽會發生?”施琅擡頭問商遺愛。
“數千年前,魚族與人類領袖簽訂的條約中有這麽一條,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條約漸漸地已經不再具有效力,魚族常住在陸地上本身已經是違反了條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作為判決者的宮本身也違背了條約因此他們的判決早就失去公信力。所以誠意他們沒有想到事态的嚴重,”商遺愛說,“事情真的發生以後,大多數人依然不相信。”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在嗎?”施琅問。
“我那時早已經搬走了,許多天以後才知道這件事,”商遺愛說,“不久之前,我同誠意談過這件事,他說了一大堆佛經,看樣子像是放下了。施琅,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對你的愛,并不是不負責任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我要請你原諒我自私的愛,我愛你愛到發狂,無法掩飾,無法容忍與你分開,當年角依童被那麽迅速處決其實是兩派人鬥争的犧牲品,如今時局穩定,我是商,我有能力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族群制度造成角依童的死,你的族群身份卻能庇護我,”施琅說,“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讓我有些罪惡。”有權無罪,沒權有罪,這黑白颠倒的世界,滿眼寫着“吃人”二字。
“我從未因為自己商的身份就感覺高人一等,我們也從未在推翻族群制度的路上停下腳步。”商遺愛緊握施琅的雙手,“活着的人從未因為僥幸而感到竊喜,角依童只是代替我們死去。”
施琅說:“我沒有懷疑過你的立場,我也從不相信你會把我置于危險的境地,鬥争就要流血,我只是擔心你。今天你帶我來這裏,我知道絕不是為了吓退我。”
“聰明,”商遺愛說,“我和誠意的調查止步不前,也許我們的思維受到了限制,所以我想把我們遇到的困境告訴你,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