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商遺愛戴了一頂黑色棒球帽,脖子上挂了一臺單反,一身休閑打扮減齡不少,看上去和周圍的游客沒什麽兩樣。
如果留意盯着他,就會發現他的眼睛從來都不會在游樂設施上停留,他只是不斷爬上高處,時不時從背包裏掏出筆在筆記本上畫着什麽。
淹城游樂場在淹城舊址上建成,三城三河與龜甲上三盾三線一致,整個城池看上去就像一只匍匐的烏龜,這并不是巧合。人類從誕生之初就和烏龜結下不解之緣,在《蔔論》中有雲“龜,天下神物也,龜、龍、麟、鳳謂之四靈”,在洛書上也有“靈龜者,上隆法天,下平象地”。
只是,商遺愛盯着圖上的标注,忽然注意到一個不合理的細節,一般龜城會在烏□□處挖兩眼水井,象征龜的雙眼,但淹城卻只有一口水井,看上去非常新,還是在烏龜輪廓之外,非常奇怪。他折返回去,正遇到一個老大爺在掃地,大爺見他去而複返,神色像是在找東西,就關切地問他:“小夥子,你有東西掉了?”
商遺愛搖頭:“我只是想找兩口井。”
“那你找不到了。”大爺搖搖頭,“早埋進地下去了。”
“您知道?”
大爺說:“我家就在附近,我是看着園子一點一點建起來的。你看到兩棵柳樹沒有?”
商遺愛擡頭,看到面前一株柳樹,不高,但樹幹很粗,需三四人合抱。
“那邊的柳樹被院牆擋住了,你從這裏直走過去就能看到。這兩棵柳樹就是原來兩眼井的位置,好好的井卻要填了,真是想不明白。”大爺自顧自搖搖頭,繼續掃起地來。
商遺愛估計了兩棵樹之間的距離,在地圖上标注,果然,點了眼睛,烏龜活靈活現起來。看來圖紙要拿回去給角誠意看一下,他懂一些周易八卦,也許能給商遺愛一些答案。
收好圖紙,商遺愛打算離開,卻聽到一陣說話的聲音。
他看到了施琅,旁邊還站着一個年輕男孩。
兩人有說有笑,施琅時不時笑到捂着肚子不能自已。
商遺愛臉上一下子暗淡下來,仿佛陽光偏偏照射大地偏偏故意略去了他。和他相處時,施琅從沒有露出過那樣自在的笑容。
“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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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城的第一場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了,落在商遺愛冰涼的心上。
天變成了雪青色,而白色的雪花紛紛揚揚撒了下來。先是米粒大小的雪,要肉眼費力才能辨認,而後,雪下得越發恣意,如同鵝毛一樣,不由分說地席卷天地。
隔着窸窸窣窣的雪,商遺愛看的施琅和同伴離去的背影,他站着,雪把他的鞋埋了起來。
“商老師,下雪了!”施琅打給商遺愛,她記得商遺愛說他來自炎熱的南方,常年看不到雪。
“我看到了,很美。”
“老師,我今天有事趕不回去了,您就和于安去吃飯吧,不用等我。”
“好,那你注意安全。”
挂斷電話,商遺愛苦笑,哪裏有什麽于安,我想一同進餐的人,從來都只有你。
角誠意正在店裏,把考斯特先生抱起,讓它用肉墊拍蚊子。忽然間聽到門口有響動,遠遠地傳來犬吠。
一人一貓低頭看,是商遺愛探身進來,他進門時,掀起門簾的瞬間,讓人看到他身後飄揚的雪。
“真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角誠意把考斯特先生放下,自己鑽進吧臺調了一杯酒推到角誠意面前。
原本商遺愛說好要帶施琅來,結果卻一個人現身,角誠意不會多問,商遺愛想說就自然會說。
“這幅圖,我想讓你幫我看看。”商遺愛從包裏掏出有他批注的圖,攤開放在角誠意面前。
角誠意接過去,掃了一眼:“這周易八卦我并不精通,怕是要麻煩一位朋友。”
“你那位朋友在哪裏?”
“他在鄰城,但離群索居,住在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山頂上。”角誠意說,“這張圖可能關系重大,不能拜托臨城的地方官,恐怕要找個信得過的人親自去一趟。”
“在淹城西北方向?”商遺愛說,“我倒是有個合适的人選。”
兩人商讨一番,把事情定了。
角誠意堅持陪商遺愛走回他的住處,他穿上外套,系了圍巾,考斯特先生追上他們,搖着尾巴和他們一起慢慢走。
一路走來,路燈都沒有亮起,夜色照應在雪上,是淺淺的藍。
角誠意開口說話,白色的霧氣凝結但又很快散去:“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你既然知道和她是不可能的,趁着沒有深陷情網及早抽身吧。”
“你原來可不是這樣的,難道那件事……”商遺愛提起,自覺失言,把嘴巴閉上了。
角誠意說:“沒關系。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想清楚了,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心不動萬物皆不動。”
“我只相信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兩人很有默契并肩走着,只能聽到地上傳來雪嘎吱嘎吱的聲響。
山頂溫度較低,雪落下堆積不融,遠遠看上去像壁紙中的雪山。山頂上還有一間孤零零的小屋,天色暗下來,小屋裏燈光亮起,暖黃色的燈光透過縫隙灑出去,就像童話世界。
水壺咕嘟咕嘟噴着氣,一個中年人走過來,把水壺從竈上提下來。
他踩一雙洗得發白的解放鞋,身上的衣服也同樣老舊。
慢慢地将開水倒進茶缸,茶葉就帶着陣陣香氣卷着旋浮上來。
他捧起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喝茶,忽然耳朵一動,警覺地問道:“誰!”
沒有人回答,沒有任何聲音。
他慢慢将杯子放下,把衣服披在肩上,推開門。
門外是一個寂靜的世界,冷風嗖嗖,遠處墨藍的天和微藍的雪交接在一起,雪地上卻有一行腳印。
他一揚手,屋頂上一個人滾下來,那人的槍落在他手上。
他把槍擰成麻花,扔到一邊,悶哼一聲:“誰派你來的?”
雪地上的年輕人慢慢爬起來,把身上的雪拍打幹淨:“誰派我來的不重要,您只要知道,我是殺您的那個人。”
“憑你?這點本事怕是不夠。”中年人手再一揚起,年輕人突然單膝跪地,他一條腿發出駭人的聲音,那是骨頭在他身體裏破碎。
“早聽說您身手不錯,今天一看,算是開了眼界。”
中年人把手擡起:“我還會讓你開開腦界的。”
年輕人嘿嘿笑起來,扭曲的面部和他的笑聲形成一幅非常詭異的畫面:“可惜了。”
話音剛落,中年人忽然身體抽搐起來,慢慢地把身體縮成一團,而後變成一條在雪地上僵死的魚。
年輕人緩緩起身,提着魚的尾巴,将它扔進峽谷之中:“死于電磁波過敏,可惜了。”
雪繼續下着,把地上散亂的腳印又埋了起來。
“宮先生,已經按您的指示,把名單上的人都除掉了。”年輕人站在宮家的主書房內,向主人複命。
“很好,你先下去。”
宮先生站起身,從窗戶向外看,夜色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他喃喃道:“宮半槐,名單的事情你幹的不錯,但我還不能放你出去。”
宮寄真的電話響起,她接通,電話那頭是許諾的聲音。
“宮姐,下雪了!太漂亮了!我長大以後還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
宮寄真冷冷地說道:“你要跟我說的只有這些?”
“宮姐,對不起,今天我不該挂你電話。”許諾聲音小了許多,“我只是覺得我太沒用了,你全心全意為我,可我太不争氣,到現在都演第二部戲了,還要因為臺詞被罵。如果不是因為我,也不會出現昨天那樣的突發狀況,就不會讓你置于危險之中。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覺得對不起我才更應該好好工作啊!混蛋!”宮寄真陡然提高語調,把她身邊的人還有電話那頭的許諾給吓了一跳,“一個小時內,立馬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宮寄真回頭,看到許諾從門外探個頭進來。
“既然已經來了,還打什麽電話!笨蛋!”
許諾撓頭,早知道就等一個小時再過來了。
“說說吧。”宮寄真把文件扔在許諾面前,“只捐了五萬,還有,你銀行賬戶都是空的,不管你培養了什麽不良愛好,我需要一個解釋!”
許諾于是坐在她身邊,把臨行前媽媽給的烙餅、落後的家鄉、還有永遠都泥濘的道路一五一十講給宮寄真聽。
“所以,你把你掙的錢都捐給家鄉修路了?”
許諾點點頭。
宮寄真輕笑一聲:“怎麽我看你臉上好像有點不情願,難道捐款還有人逼你不成?”
“沒有。我只是有點空虛,”許諾說,“我是個演員,沒有演技,現在連錢也沒有了。”
“都會有的,”宮寄真說,“你看外面。”
許諾瞪大眼睛仔細看:“黑的,什麽也沒有啊。”
“等天亮了,就什麽都有了。”宮寄真說。
許諾點點頭。
“對了,你修路捐款署名了沒有?”
許諾說:“沒有。”
“回頭追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