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坐在椅子上,商遺愛把花放在魚缸旁邊的櫃子上。
魚向他游來,呈現一種流動的紅,仿佛是定格鏡頭抓拍的運動影像。
“好,轉圈。”
魚兒自動排成一個圓環,轉動起來。
“一級變身。”
魚群分散成兩個互相垂直的圓。
“終極變身!”
魚群分成更多的圓環,組成無數條經線和緯線,就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停止轉動的地球,一眼看上去,像機械産品那樣精細,可如果仔細觀察,卻發現每一塊地方都是獨一無二的。
商遺愛把手中的魚食撒向水面,水面蕩漾出細小漣漪,魚兒各自追逐食物而去,剛才還有序運轉的微縮地球瞬間崩塌。建立高度秩序,要花費很長時間,但摧毀它,卻只需要幾秒鐘,這就是所有歷史的真相。可站在個體的位置,往往很難意識到自己現在走的每一步卻也将會創造歷史。
“誠意,我有件事需要問你。”商遺愛撥打電話,很明顯聽到角誠意那邊傳來幾聲貓叫,還有角誠意壓低聲音的斥責“別鬧,我在接電話”。
角誠意那邊安靜下來,商遺愛雖然不喜歡貓這種生物,但他突然在腦海中想到一副畫面,考斯特先生趴在角誠意的腿上,溫順地蹭着他的下巴,商遺愛心中生出一種妒忌或者渴望,雖然有魚群陪他,但這屋子裏終究是太冷清了。
“誠意,最近有沒有人向你打聽過我的掩護信息?”
角誠意那邊依稀傳來貓慵懶的叫聲,夾雜着他低沉的笑聲:“沒有。怎麽,你遇到麻煩了?”
“宮族突然找上門,我只是疑惑。”
“我這裏你可以放心,信息絕對的保密,雖然系統是老系統,但我還沒遇到過能繞過我的牆竊取信息的黑客。”角誠意說。
“也許因為你與我來往密切,順着你找到我不是難事。”商遺愛說着,又自言自語加了一句,“又或者真像她所說,從那時候起就一直在注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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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目的是什麽?”
“研究怪魚,可惜的是,她來晚一步,”商遺愛說,“對方言語間倒是沒有惡意,甚至表露出新派的身份。”
“雖然動機奇怪,但會議召開在即,這樣的風口浪尖,沒有宮會輕舉妄動,對于這件事,你也不用擔心,對了……”角誠意忽然想到之前見過宮寄真一面,這之後不久就有人找到商遺愛,兩者之間也許有什麽關聯,正要開口告訴商遺愛,卻突然瞥到懷中的考斯特先生,想到還是不開口為好。
商遺愛聽出角誠意話語間的遲疑,說:“這些還是見面再談,有空帶考斯特先生一起來,我家的魚可是十分想念它。”
挂斷電話,商遺愛反手将剩下的魚食全部投進水裏,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素色窗簾,瞥向外面深沉的夜,也許有那麽一兩雙眼睛此刻正在暗中窺視他,想到這裏,他的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宮為君,商為臣,任何情況下,宮都有權向商提出要求,遇到怪魚那天,宮寄真給出的不露面理由不能使人信服,唯一的解釋就是,當時到場的宮不能露面。看來那天到場的,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今天貿然來拜訪的宮小姐,就是他觸摸到危險的信號。
那些權重者,在他們光鮮的袍子下,早有毒蛇的信子從黑暗中探出頭,發出“嘶嘶”聲。
任何情況下,商遺愛都不希望他在乎的人冒險,因為曾經發生過的事,他尤其不希望再把角誠意牽連進去。
“大人,您在想什麽?”一條小魚看商遺愛想得出神,便好奇地問道。
“在想一個人。”
小魚說:“您是找不到那個人嗎?看您這樣為難,我們很想幫您分擔,您可以說說看,我們也許知道。”
“你們有心了,”商遺愛笑道,“不過,不需要找。對方自然會來找我。”
路邊的燈亮了起來,仿佛是黑夜中一只金黃色的眼,直勾勾與商遺愛對視。
商遺愛放下窗簾,将黑夜隔絕在外。
打開施琅發給他的資料,商遺愛仔細浏覽了一遍。
沒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線索,意料之中。
在原有淹城遺址的基礎上建了一座游樂場,商遺愛想着有時間的話去看看,這個時代雖然自媒體非常發達,可有些東西只能憑借眼睛去發現。
白天,商遺愛還是扮演一個傑出的青年學者,出乎意料,他對這個角色非常得心應手。
也許,假如他只是一個人,現在這個身份就是他該有的軌跡,工作,然後遇到心儀的對象,攜手度過平淡卻充實的一生。
“商老師,商老師!”于安擺擺手,把商遺愛的思緒拉回來。
商遺愛看到于安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自己的面前。
“剛才我敲門,但是您沒回應,我看到門沒關,就自己進來了。”于安解釋道。
沒有關門,沒有聽到敲門聲,甚至都不知道于安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商遺愛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一定是太累了,才會這樣分神。
“老師,上次我說好要給您的材料,恐怕要晚一點再交,”于安說,“這周我去北校區參加馬拉松,跑半馬,跑完估計半條命就沒了。”
“是該好好休息,材料你下周二給我就可以。”商遺愛說,“我也去,可以開車帶你和施琅。”
“謝謝您,”于安說,“不過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主要是我有朋友來,我早起帶她去參觀一下。”
“好。”
“我可以先去幫您領包,定制T恤還有感應器都在裏面,開跑之前交給您。”
“好,麻煩你了。”
于安離開,商遺愛端着泡枸杞的搪瓷杯站在窗邊看着,外面的樹已經掉光了葉子,看上去一片蕭瑟,他從景色裏看到了自己。
施琅已經好幾天沒有來找他,兩人似乎終止了一切聯系,不管是學術還是生活。
要還她的人情,大量的接觸和頻繁的互動是必須的,可商遺愛一直拒絕這麽做,現在,他似乎找到了一些原因,假的會變成真的,真的裏面卻容不得一絲作假。
到了比賽那天,商遺愛提早半個小時來到校門口,給施琅發了消息。
可是施琅卻遲遲不給他回複,商遺愛靠在車門上等,過了約定時間,她依然沒出現。
商遺愛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不在車裏等,內心被一種狂熱裹挾着。
最後他用已經凍僵的手給施琅打了電話,嘟嘟聲一直在耳畔響着,卻沒有人接起電話。
商遺愛心下一沉,将手機放回兜裏,走到河邊去。
學校建在水邊,一條河流将其環抱。
水是活水,雖然并不清澈,卻也有生物的存在。
商遺愛半蹲下身體,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平靜的水面起了波瀾,河面上水燒開一樣的沸騰,河面下無數魚兒聚集。
商遺愛上車,沿着河畔公路,沿河的水面就像有巨大的生物潛伏其中給他指明方向。
到河流轉彎處,魚群都停下來,不前進一步,排列成一個巨大的箭頭。
商遺愛向它們表示感謝,箭頭煙霧一樣散去了,沒有半點蹤跡可尋。
轉過彎,商遺愛減慢車速,留意道路兩側,然後在公交站牌前找到了施琅。
她穿一件白色羽絨服,背了個小小的黑色雙肩包,脖子上随意圍了個駝色圍巾,蹲在地上,也不擡頭。站臺上只有她一個人,那身影看着分外單薄。
商遺愛搖下車窗來,喊了一聲:“施琅!”
施琅擡頭,商遺愛心中的擔心和因擔心産生的憤怒全部蕩然無存。
她鼻子被凍得通紅,眼皮同樣是紅紅的,不過睫毛上沾着的淚水顯示眼皮的紅不是被凍出來的。
商遺愛邁下車,半蹲在施琅面前。
施琅顯然沒有想到過商遺愛會從天而降一般出現,還楞着。
商遺愛沒問什麽,打開車門,對施琅說:“上車,去哪我送你。”
窗外的風景不停變幻,遲來的陽光從枝幹縫隙中撒進車內。
“冷嗎?”商遺愛問,“冷的話,我再把溫度調高一點。”
“不用了,謝謝。”施琅小聲說,她的臉很燙,也許是溫度太高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忘記了。今天出門手機又放在包裏,就沒聽到打電話。對不起。”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商遺愛說,“以後記得多看手機,不然一聲不吭突然消失,太讓人擔心了。”
商遺愛很少生氣,可現在嘴上說着不生氣的他是真的生氣了。
施琅感受得到,商遺愛身上散發出強烈的氣場,車內氣壓一度很低。她對商遺愛懷有一種抱歉,但又不是純粹的抱歉,因為她的情感裏摻雜了一絲回避,她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人在面對未知的時候心中都會有突如其來的恐懼。
“和我說說吧。”商遺愛突然開口。
施琅以為他要問自己洪水神話的後續研究,她心裏有些慌亂,該怎麽回答?告訴商老師突如其來的恐懼攫取了她使她無法學習嗎?怎麽聽都像是一個拙劣的借口。
“說說你的腿是怎麽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