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麽了

第29章 chapter 29

邵寧的房間安排的是一間獨立病房，小小的陽臺剛好可以晾一些衣物，夕陽西下的時候，餘光仍有一些暖意。

方绾和蔣麗庭就站在陽臺上，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邵寧，醫生說，危險期過了，可是由于是腦部受創，什麽時候能醒過來，誰也不知道……

自從謝北程和邵寧出櫃以來，原本還算親近的兩家父母，便再也沒了來往。

起初邵寧的父親邵家棟沒忍住，跑到謝家吵了一次，兩個父親争得臉紅脖子粗，一樣都是倔脾氣，攔都攔不住，後來還是邵家棟礙于自己當時的位置，沒有再把事情鬧開鬧大，而謝江則是在家喝了三天的悶酒，誰說都不聽，兩個母親只能是以淚洗面，之後便再也沒有了來往。

方绾和邵家棟原是大學同學，原也是官宦世家的女兒，畢業之後工作了兩年，嫁給邵家棟之後，便辭職安心相夫教子。而邵家棟也算是憑着自己的才幹，又借助了方家的面子，最終坐到了交通局長的位子。在方绾的眼中，邵家棟不僅僅是脾氣倔，為人也是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大男子主義者，當初婚後沒多久便辭職，也是邵家棟的意思，在他眼中，身為男人就應該可以獨擋一面，可以有能力讓自己的妻兒過上無虞的生活，而女人，就應該以家庭為主，教育好子女才是大事情。也正是這種觀念，讓他從小對邵宗邵寧兩兄弟的關心少之又少，而孩子本身的優秀，也就更讓他從來沒有想過孩子還有青春期教育這種事情，身為母親的方绾在兒子進入青春期後，有些事情更是無從教育。

蔣麗庭原是江南人，祖上做的是茶葉生意，一直延續至今天，算不上書香門弟，卻也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謝江原本只是在他家裏打工，後來兩個人私下裏談起了戀愛，無奈蔣麗庭的祖父怎麽也不肯同意，這才索性出走，來到了地處靠北的L市。謝江雖然學歷不高，但是頗有些生意頭腦，兩個人白手起家，從最早的小賣部開始做起，漸漸的擴大到了小型超市，一直做到今天，也是有些成就。只是兩人年輕的時候都忙于生意，對于孩子的看管也不是那麽盡心心力，一直到謝北程大學畢業跪在面前說自己喜歡上一個男孩子，蔣麗庭才覺得如同五雷轟頂，痛定思痛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對孩子了解太少。

謝家買了交通局宿舍的一套二手房，兩家便住在了一個宿舍大院裏，小孩子從小在一起戲耍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是兩個一般大的男孩子。L市也算不是一線省會城市，無論從哪個方面，兩家父母對“同性戀”的認知都是完全空白，以至于謝北程說出那個男孩子是邵寧的時候，蔣麗庭還左思右想了半天，竟想着別不是邵家女孩當男孩養了才鬧出這麽個笑話。

事實證明，這不是玩笑，邵家的孩子的的确确是個男孩兒，而自己的兒子喜歡的，也恰恰就是這個男孩兒。

兩個孩子這一走，就是十來年，哪怕知道還在一所城市，可是卻每見一面，都是那麽痛苦與艱難的選擇。

謝江熬白了頭發，話也越來越少，蔣麗庭不會上網，幾次想去書店找找這方面的書籍，卻是羞于啓齒，邵家棟狠下了心腸，當真也沒再管過邵寧，方绾擔心孩子受苦，只有讓邵宗一旁看護，時時能聽到孩子平安的消息也就足夠。

不是沒想過，這兩個孩子只是一時沖動，過不了多久或許就忽然醒悟這是一種逆天行為，遲早會回到家裏，原本想打一頓罵一頓能逼回來，卻又怕真的逼急了把孩子越逼越遠，索性就這麽等着吧。

這一等，八年……

每一年都是抱着不同的期待，期待着孩子能夠突然回來，期待着可以看着他牽着一個女孩兒告訴自己這是他最終的選擇，然而，每次，都只能看着身邊同齡人的孩子，結婚，生子，兒孫滿堂……

方绾在邵宗婚禮看到邵寧的那一刻，心理防線就已經崩潰了，在邵家棟把人罵走之後，她躲進新娘更衣室裏泣不成聲，拉着邵宗的手說：“我認了啊，我真的認了，只要他能回來，他喜歡男人女人我都認了……”

大兒子的婚禮上，她為了小兒子哭成了淚人。

蔣麗庭在謝江病床前的這日日夜夜，翻來覆去的想，想着前段時間奔波勞累的邵寧，想着兒子歸來的疲憊，想着這些年的分離，想着這些年的苦楚，每想一次，心就脆弱幾分，直到現在，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邵寧，想着謝北程這些日子的憔悴，她的心已經徹底軟了下來。

天下無父母可以贏過兒女的執拗，兒女是他們這一輩子最殷切的期望，既然看不到他們結婚生子，為何不守着他們的快樂幸福呢？

這是無奈的妥協，卻也是無私的深愛。

兩個母親話語不多，方绾看着邵寧仍是不醒，難免落淚，蔣麗庭則是聽斷斷續續聽着她描述經過，也覺得心驚肉跳，想着萬一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家的孩子又将會是什麽樣子。

一定會非常痛苦吧……蔣麗庭想着，這段時間，經歷兩場生死之間，她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

謝北程走進病房看到蔣麗庭的那一刻怔住了，他看着母親神情憂傷卻又強對自己微笑，心裏湧出一陣陣酸楚。

“媽……”謝北程聲音哽咽

“哎……”蔣麗庭抹去眼角的一滴淚“你爸這兩天情況好多了，你不用兩頭忙，邵寧一定也快醒了，你得多看着點。”

“……我，知道了。”謝北程低着頭，眼裏噙着淚，現在，還需要他說什麽呢？

邵寧，我從來沒想過，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讓父母承認我們……

邵寧，你快醒醒，我煮了你最愛吃的西紅柿排骨湯，你天天這麽睡着，都便宜俞楷那小子了。

邵寧，我做的第一個項目競标成功了，韋總放了我半個月的假，你快點醒過來，不能把這假期浪費了，你們王隊說了，可以放你一個大大的長假。

邵寧，你好歹醒過來吃點東西再睡，你看看你，本來就瘦，這下子就只有骨頭了，你知道麽，之男人過了三十歲，就得保養，像我，就不能太胖，容易走樣，你呢，就不能太瘦，容易變形。

你說，萬一到了五十歲，我倆差別太大，一個是豎着，一個橫着，這得多難看……啧，想着都覺得受不了，你肯定受不了，快點起來，我陪你去花園散散步。

我今天又看見俞楷的那個小男朋友了，對了，說是男朋友他還和我急眼，其實我覺得那個江醫生人挺好的，年輕，有活力，和他也挺般配，你覺得呢？呵，我就是煩他天天沒事拉着你墊背啊，趕緊找人把這桃花男收拾了，沒他，我不知道對你多放心……

別生氣，有他，我也對你放心……

邵寧，你說沈非是不是喜歡嘉敏啊，怎麽每次嘉敏一來，他後腳就跟進來了？不過，這麽看起來他倆也挺配，你看，你總是睡，這得錯過多少八卦好戲啊。

邵寧！快醒醒！你嫂子生了！！！給你生了個大胖侄子！好家夥，八斤九兩！！！那家夥白白胖胖，和你哥一點也不像！你快起來，你哥說等你給起名字呢！

……邵寧，我是俞楷，你要是再不醒，我覺得謝北程該進十八樓精神科了……

床上的人，已經昏睡了将近一個月，生命體征一切正常，卻是久久不肯醒過來，衆人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把人喚醒，卻仍是徒勞無功。

……小寧，醒醒，我把寶寶帶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他們都說一點也不像我，媽說和你小時候挺像，我也覺得挺像，小寧？……

“咿呀……啊，嗯……”新生的嬰兒，小小的手掌揮舞着，想要觸碰昏睡中親人的面龐。

蘇慧抱着孩子彎下腰，輕輕牽起邵寧的右手，把孩子的手放進了大大的手掌中，讓他感受新生的溫暖。

小寧，你說，該給這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呢？

一室靜然，只聽到孩子咿呀的初語

“呀呀，咿……”

“啊嗯，啊嗯……”

“咿……”

“謝……北程……”

“……”

“小寧！”

“邵寧！邵寧！我在，我在！”

“這……是你和誰生……的孩子……”

“………”

謝北程覺得，活了三十多年，他從來沒有今天這麽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