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為什麽要喊一個陌生人……
步雲夕嗤地一笑, “這算哪門子的好話了?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正說着,素音捧着一只黃梨木錦盒進來,說是燙傷膏,“燕王殿下命人送來的, 讓您先湊合用着, 他今日會打發人回長安, 說是仁安坊薦福寺一個老和尚有個燙傷膏的秘方, 塗了他調制的藥膏, 傷口十日便好,且不留疤痕。”
步雲夕道:“他有心了,不過我的都是小傷, 不打緊, 你回頭讓秋水過去道聲謝,讓他不必勞師動衆了。”
素音又遞了一只小玉瓶過來, “這瓶冰脂膏是藍珠郡主托燕王一起送來的,也說是祛疤的,還說是南诏王宮裏貴人用的。”
小妖哼了一聲, “姐姐臉上被她那只猴子撓的印子還在呢,她還好意思送東西過來?我看她沒安好心。”
步雲夕也不想惡心自己,她只是左手手掌被灼傷,傷口不大,剛才裴太妃已親自來看過她,也帶了些藥膏過來, “這冰脂膏你一會送去栖霞閣那邊吧,昨晚不少宮人都受傷了。對了,那邊如今情況如何?”
素音回道:“聽說所有宮人都被關押起來了,王爺這會正親自和部下在栖霞閣查看, 稍晚點還會提審閣裏的宮人。”
李谏一早在崇蘭宮梳洗更衣,見過裴太妃後又匆匆走了。這回骊山一應布防事務皆由他親自掌管,昨晚這場大火簡直讓他顏面掃地,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他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
素音出去後,房裏只剩下步雲夕和小妖兩人,步雲夕将小妖手裏的剪子拿開,和她相對而坐,語氣有點興奮,“小妖,昨天那位突厥世子的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啊。”
“那你打算如何?”
小妖眨着眼睛看她,似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問,“什麽打算如何?”
步雲夕啧了一聲,“小妖……不對,我應該喊你做阿史那玥月了,阿史那玥月,這名字可真好聽……”
不料小妖兩手捂着耳朵不悅地道:“不好聽,我才不喜歡,我只有小妖這一個名字。”
步雲夕有點無奈,将她兩手放下,“好好好,你就叫小妖。可是小妖,你的身世如今總算大白了,你難道一點不高興嗎?那個突厥世子,是你的親哥哥,是這個世上你真正的親人。”
小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此事和她完全無關,“有何好高興的?從老莊主把我帶到淩霄山莊那日起,我的名字就叫小妖,我就是淩霄山莊的人,我的親人,只有老莊主和姐姐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尋找我的身世,我既不知那個突厥世子為何要找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跟着姐姐你,一輩子住在焉支山,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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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性情步雲夕是知道的,她一旦認準了的事,便很難再改變。正如她所說,當日步青雲将她從駱駝肚子下救出,帶了回淩霄山莊,她便認定了步青雲是她的恩人,步雲夕對她好,她便認定了步雲夕是她的姐姐,她一向只聽這兩人的話,平時除了和武星武月要好一些,淩霄山莊的其他人,她從來沒真正放在心上。
步雲夕不死心,又道:“可是……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親的事?不想知道你家族的事?不想喊突厥世子一聲哥哥?阿史那家族可是草原上的貴族,我記得祖父說過,阿史那在突厥語裏是指高貴的狼,你出身阿史那家族,是草原上最高貴的公主。”
小妖自妝臺上取了一把犀角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自己垂下的長發,“身世如何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我四歲以前的事,除了記得有一個女人常常摟着我哭,有幾張面孔沖着我喊妖怪外,再無其它記憶。也許我身上真的流着阿史那家族的血,但我喝焉支山的水長大,說中原話,穿中原的服飾,便連這頭發,也按中原女子的樣式來梳,那個突厥世子于我來說,根本就是個陌生人,我為什麽要喊一個陌生人做哥哥?”
步雲夕有點意外,也有點安慰,意外的是,小妖竟對自己身世的如此坦然,安慰的是,她仍将自己當成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捏了捏小妖略帶嬰兒肥的臉頰,“原來小妖已經長大了。那好,既然你心意已決,管他什麽突厥世子突厥公主,咱們只過自己的日子。等救出玉書哥哥,咱們就回焉支山。”
李谏一直忙到傍晚時分才離開栖霞閣,面見了皇帝,交代了栖霞閣的情況,回到崇蘭宮時,天色已全暗。
“王妃呢?”早上太過匆忙,換洗過後,沒來得及見她一面便匆匆上山,只知她并無大礙,到底放心不下。
寝堂的東閣,晨袖和绛葉正在繡床上擺弄各色絲線,忽見李谏進來,身後跟着冬生,忙起身見禮,“王妃這會正睡着。”
李谏疑惑地隔着垂簾朝閣內看了一眼,晨袖忙解釋道:“早上有好幾位貴人過來探視,王妃一直不得歇息,晌午才睡下的。”
李谏了然,像皇後、寧王妃她們,是不會放過這種示好的機會的。既然還在睡覺,沒打攪人家的道理,李谏正準備離開,瞥見繡床上放着一個殘破的小香囊,竟有點眼熟,“這是……”
他上前拿過那香囊細看,細長的縧帶,兩端本應各有一只小香囊的,但這會縧帶的一端已被燒斷,只剩了半截,孤零零系着一只被煙火熏過,早已破損的空囊,上面繡的萱草已面目全非。
绛葉道:“回王爺,這是王妃平素最喜歡的香囊,昨晚被火燒壞了,她很是惋惜,婢子們正想着替她重新做一個。只是這香囊被火燒過,裏面的香料都沒了,婢子只記得其中幾種,這會重做,也不知能不能調回之前的香味。”
李谏看着這殘破的小香囊,除了覺得可惜,竟還有些失落。這對小小的、藏在袖子裏的香囊,昨晚曾陪着他闖過火海,帶給過他安慰,沒想到他平安無事了,這香囊卻被燒毀了。
“王爺來了。”素音領着侍婢進來布膳,見到李谏在此,有些意外。
冬生問道:“王妃這會還睡着,姐姐怎麽就布膳了?”
素音笑着道:“王妃早上沒胃口,只喝了碗蓮子羹,太妃特意吩咐,晚上無論如何要把她叫起來正經用膳。婢子這會正準備伺候王妃起來。”
冬生偷瞄了李谏一眼,見他不置可否,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道:“正巧,王爺也沒用膳。”
素音心思玲珑,接口道:“王爺請先入席,王妃稍後便來。”
李谏于是嗯了一聲,大模大樣落座了,晨袖和绛葉忙放下手上針線随素音到裏間伺候步雲夕起床。
步雲夕睡得正酣,被強行喚醒,心裏老大不樂意,昨晚死裏逃生,她是真的累了,待裝扮完坐到李谏對面時,尤帶着惺忪的睡意。
“起來了?睡得可好?”
“嗯,還好。”
兩人都不約而同想起昨晚的事,都有些不自在,一問,一答,便再無話可說。素音替兩人舀了葵葉湯,兩人埋頭喝湯,仿佛那湯有多好喝。
素音不時替兩人夾菜,“禦醫說了,您二位昨晚嗆了煙,這些天飲食宜清淡為主。這是玉帶羹,滋陰清肺,這是用淩菠菜拌的冷淘,這是炖鼈魚,裏頭放了冬棗和當歸,是太妃特意吩咐廚子做的,說是讓王妃多吃點補補身子。這盤炙野菌,還有這尾鳜魚,是武星和武月響午從山上帶回來的……”
兩人依然低眉垂眼,誰也沒打算打破沉默,堂上一時安靜得只有碗筷的碰撞聲。正尴尬中,秋水進來禀報,燕王殿下邀請兩位後日一起狩獵。
李谏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後日?栖霞宮的事還不知能否告一段落,我就不去了。”似又想起什麽,朝步雲夕道:“你身子若是無礙,去也無妨。”
提起栖霞閣,步雲夕倒是想知道失火一事查得如何,于是問道:“那些宮人你都審過了?可問出端倪?”
李谏搖了搖頭,“栖霞閣的宮人本就不多,且多是一直在骊山當差的,極少和外界接觸,并無可疑之處。”
“那……這時節本就幹燥,昨晚山風又大,許是尋常事故?”步雲夕說着,側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可為什麽玉晖殿還沒起火,玉蘭堂卻先燒起來了?”
見兩人總算說上話,素音暗自舒了口氣,朝衆侍婢使了個眼色,垂首退了出去。秋水因方才步雲夕沒給準話到底去不去狩獵,還想再請示,冬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嘴巴,将他拽了出去。
李谏依舊垂着眼,聲音平靜無波,“宮人雖無可疑,但這次起火,絕不是尋常事故。”
“為何如此斷定?”
“寒柏查看過,寝閣外庑廊的壁燈少了一盞,最後在庑廊拐角處的廂房窗臺下找到。”
庑廊的牆壁上,每隔十步便懸挂着一盞蓮花燈,外有燈罩防風,這些燈都被固定在牆壁上,除非有人将燈摘下,否則不可能自己拐個彎,跑到另一側的庑廊處。
“你是懷疑有人偷偷進了栖霞閣,摘下那壁燈放的火?”
李谏終于擡起頭,深邃的星眸裏有寒芒掠過,“你說對了一半,确實是偷偷進了栖霞閣,摘下壁燈放火,卻不一定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