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兩手捧着她的臉,低頭往……
她轉身走到門口, 終于聽到身後李谏起水的聲音,正要往外走,卻聽他道:“慢着!”
她回過身來,李谏已将袍子穿上, 又将一條浴巾撕開兩半, 放到湯池浸濕再擰幹, “包住口鼻再出去, 否則易被濃煙嗆着。”
她接過他遞來的浴巾, 學着他的樣子包住口鼻系在腦後。不過耽擱了這片刻功夫,兩人出得湯池浴室,發覺栖霞閣那邊已是熊熊烈火, 整棟建築已将近燒了一半。
溫湯浴室修在栖霞閣後.庭, 浴室再往後便是山體,可若往山上跑, 火随風勢,極可能往山上燒,到時更退無可退, 唯一的出路只有穿過栖霞閣,再往山下跑。
步雲夕道:“趁着現在火勢不算太大,我們闖過去。”
李谏将目光自焰火處收回,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些,“栖霞閣只有東、西兩個門,東邊火勢大, 我們只能從西邊走。你還記得裏面的路嗎?先過思遠堂,穿過松林石徑到玉晖殿,再繞到殿後的玉蘭堂,出了玉蘭堂, 便是栖霞閣的西門。”
步雲夕說一聲好,擡腳便走。走了兩步,發覺不對,回頭一看,李谏仍站在原地,兩眼盯着西邊的漫天火光,額上豆大的汗珠正往下冒。
她急道:“哎,你別發呆啊,快走啊!”
李谏怔怔應了一聲,總算跟了上去。
兩人沖進了思遠堂,這裏尚未被西邊的火勢殃及,但也有濃煙從西邊不斷冒過來,殿堂裏本就昏天黑地,加之濃煙辣眼,步雲夕淚水直流幾乎睜不開眼,好幾次撞到案幾上。
“這邊……跟着我……”
李谏習慣夜裏視物,抓住她的手腕讓她跟着自己走。兩人很快出了思遠堂,來到外面的松林石徑,李谏仍緊緊抓着步雲夕的手腕,力道大如鐵箍,自己卻渾然不覺,直到步雲夕吃痛讓他松手,他才回過神來。
步雲夕揉了揉被他勒疼的手腕,明明他額上冒着汗,可他的手卻是冷冰冰的,“李易之,你好像不太對勁啊?”
李谏扶着石徑一旁的松柏樹幹,将蒙臉的濕巾扯落,好讓自己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剛才太過突然,他只來得及套上單絲長袍,那長袍不知是被浴池裏的水浸了,還是被他身上的汗水沾濕了,濕漉漉地貼着他的身子,衣襟半敞,臉色蒼白得像白絹,卻只是搖搖頭,低聲說無事。
步雲夕将信将疑,“前面就是玉晖殿,趁着那邊還沒燒起來,咱們趕緊走吧。”
按他剛才的說法,到了玉晖殿,還得繞到殿後的玉蘭堂才能抵達出栖霞閣的西門,要是耽擱了,玉蘭堂一旦燒了起來,他們就會被夾在中間,進退不得,生生被燒成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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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早已逃了,玉晖殿空無一人,兩人平安出了玉晖殿,都大大松了一口氣,後面就是玉蘭堂了。步雲夕剛将蒙面的巾子摘掉,忽見前面一道小小的白影閃過,速度極快,一下竄上殿頂不見了。
李谏看着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劍眉微微一蹙。
“這貓逃得可真快……”步雲夕低喃了一句,再一擡頭,不由啊地一聲愣住了。
只見前面的影壁似被染了一層霞光,在巨大的天幕下不停閃動跳躍。兩人對望一眼,心裏同時咯噔一跳,飛快轉到殿側,玉蘭堂裏果然已火舌亂竄。
步雲夕奇道:“不對呀……怎會如此?”
寝閣、思遠堂、玉晖殿、玉蘭堂幾棟建築呈一字排開,寝閣最先起火,按說火勢一路蔓延,必是從思遠堂一路燒過去,可明明玉晖殿還安然無事,離寝閣最遠的玉蘭堂卻先燒了起來,實在太過蹊跷。
蹊跷歸蹊跷,眼下是逃命要緊。
“只能硬闖了,走吧。”步雲夕朝李谏招呼了一聲,卻見他又像之前在溫湯浴室時那樣,怔怔看着眼前的火光,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哎?你倒是走啊?”她伸手拉他,才發覺他的手竟然在顫抖,“李易之,你犯什麽渾?咱們一刻也不能再拖了……”
他毫無反應,步雲夕又氣又急,強行拽着他走到玉蘭堂門口,裏頭的火苗已竄得老高,熱氣不停往外竄,霎時讓兩人呼吸為之一滞。
就在步雲夕打算硬闖進去之際,李谏驀地掙脫了被她拽着的手,往後退了兩步, “別管我,你快走吧。”
這人真是拎不清,都什麽時候了,還磨磨蹭蹭的,步雲夕急道:“你胡說什麽?現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李谏似沒聽到她的話,轉身踉跄了一下,竟然往回走。步雲夕沖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李易之,你瘋了嗎?你要上哪兒去?玉晖殿就算現在沒事,馬上也會被思遠堂的火殃及,你現在回去,是想死在這裏嗎?”
李谏猛地回過身,眸裏閃着幽光,盯着步雲夕厲聲道:“我早就是該死之人!早就不該留這殘軀于世上茍活!你獨自逃命吧,不要管我!”
他抽回袖子,轉身要走,忽然又回過身來,兩手捧着她的臉,低頭往她唇上用力一吻。
猝不及防地……
步雲夕睜大眼睛,來不及惱怒,他已擡起頭來,低聲道:“現世貪歡,于我來說根本就是奢望。雲笙,謝謝你回來找我,你是好女子,理應好好活着。你走吧,不要管我。”
獵獵火光将半邊天幕染成血紅色,帶着腥熱之氣的風将兩人的衣袍和長發揚起。雖只一瞬間,但步雲夕看得清楚,他的眸子裏有火苗在跳躍,也有無奈、不甘和絕望,然而更多的是……恐懼。
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猛然醒悟過來,他不喜歡點燈,習慣黑暗視物,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光亮,而是因為畏懼,他怕火。
“李易之,你站住!”
李谏已轉身邁步,并沒有因為她這一聲喝停下腳步。步雲夕飛快上前,張開兩臂将他擋住,“聽着!你留下,必定葬身火海,若和我一起走,大不了兩人一起葬身火海,至少黃泉路上還有個伴。”
他苦笑,“這又何必……”
“世上沒有人不怕火,我也怕,但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将你平安帶出去。”步雲夕沒給機會他繼續說,撕下一截袖子,“閉眼。”
李谏怔住,步雲夕已踮起腳,用那截袖子綁住他的雙眼,“看不到,你就不用怕了。”
她的衣袖拂過他的臉,癢癢的,帶着一股幽香,漫天的火光消失不見了。
李谏的腦中一片空白,随即心髒一陣劇烈收縮,再然後,似有一股暖潮轟隆隆地席卷而過。大不了兩人一起葬身火海,至少黃泉路上還有個伴……他忽然覺得,如此也好。
周遭的溫度逐漸上升,不時有火星子竄到他們身上,他感受到一陣陣熱浪從不同的方向朝他們襲來,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和咳嗽聲,還聞到頭發被燒焦的味道。十指緊扣,她的手柔軟又堅定,許是少了半截袖子,系在她肘後的一對小香囊,不停彈跳,不時碰到他的手臂。
他腦中不知怎的,浮起那日在她房中,她擡起玉臂對着菱花鏡抹藥膏時的情景,那對小巧玲珑,繡着萱草的香囊,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還有剛才,她擡臂替他系那半截袖子時,他聞到她衣袖間一股淡淡的幽香,香氣的來源,原來就是這對小香囊。
轟的一聲,不知什麽東西傾倒在側,耳邊傳來她的一聲驚呼,她一個急停,他幾乎撞到她身上,心也跟着提了上去,倒不是因為害怕,只是擔心她受傷。
“小心……”
步雲夕道:“無事,有座珊瑚樹倒了,差點被它砸到了。這白玉堂裏好東西可真多,剛才還有一座半人高的翡翠卧佛,碎了一地,怪可惜的。還有一張繡着金線的波斯毯子,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白玉堂本就是皇上用來放置各地上貢的寶物之所……”他本想解釋幾句,忽然意識到,她這麽說,只是擔心他心裏害怕,好讓他分神,“雲笙,我無事,你自己小心些。”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頃刻間,那種如置身火爐,皮肉皆被炙烤的感覺消失了,空氣忽然一涼,他正疑惑間,便聽她輕笑一聲,“我說過,會把你平安帶出來的。”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直至破曉前才完全熄滅。所幸靖王布防時便考慮到這秋高氣爽的天氣容易失火,命人在各個宮苑都放置了足夠多的大水缸,底下的人訓練有素,發現起火後迅速調動各宮宿衛救火,栖霞閣雖沒保住,總算将火勢控制在栖霞閣內,沒驚擾到聖駕。
“這靖王一定是和姐姐八字相克,你這靖王妃才當了多久,已三番四次遭險,要不是姐姐命大,都死了幾回了。”崇蘭宮寝閣裏,小妖跪坐在步雲夕身後,手裏拿一把剪子,小心替她剪去被火燒焦的頭發,一邊剪一邊憤憤不平,“你的頭發原本多濃多密啊,瞧瞧現在,狗咬似的……這個靖王,到底還要連累你多少次才罷休啊?”
“頭發而已,沒幾個月就長回來了,還好我這張沉魚落雁的臉沒遭殃,只有一些小傷疤,過幾日就好了。”步雲夕已梳洗過,換上新的裙子,手裏正舉一面小銅鏡,就着矮床妝臺上的大鏡子,伸長了脖子前後比照,啧啧嘆息,心疼不已,“話也不能這麽說,上回在大慈恩寺,其實是我連累了他。昨晚這場火,許是天災吧,這時節天幹物燥的,山上風又大,最容易失火。”
小妖頓住手,吃驚地看着鏡子裏的步雲夕,“姐姐,你變了……你以前從不替靖王說好話的,你……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