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猛地回過身來,只見那……
再看她下颌那幾道口子, 雖然已結了疤,還是看到三道淡且細長的印子。但她自己顯然不受這個傷口的影響,沒事人似的,饒有興致地看官道兩邊延綿望不到頭的金黃色田野。
“眨眼就秋收了,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她來長安時才七月, 那會城裏城外還一片青翠, 眨眼這麥子已熟了, 沉甸甸地壓在杆兒上。想到杜玉書依舊被困在太子的別業裏度日如年, 疊璧劍依舊沒有消息,祖父被害的事真相未明,步雲夕心頭忽然一沉。
李飛麟瞧着她原本含着笑意的眉眼轉眼間暗沉下來, 心裏也無端跟着一沉, “怎麽了?可是有事?九皇叔他……”他對你不好?本想這麽問來着,可一眼看到她那匹被裝扮得花枝招展的烏孫馬, 又硬生生住了口。再說,就算九皇叔心裏只有柳乘月,對她不好, 也輪不到他這個外人置喙。
步雲夕壓根兒不知道短短一瞬間他心裏轉了這許多念頭,以為他關心李谏的去向,随口答道:“你九皇叔早在三天前就連夜趕去骊山了。”
李飛麟笑笑,“九皇叔辦事穩妥,一向最得父皇信任,尤其這兩年, 凡事都離不得他。”
明明那日皇帝還咯血來着,怎麽忽然就心血來潮要去骊山了?步雲夕道:“再過兩日便是你的生辰,皇上怎麽忽然跑骊山行宮去了?”
聽她忽然提起自己的生辰,李飛麟一時有些難為情, 其實他也疑惑來着,十月初四就是他的生辰,南诏太子還為此特意趕來長安,沒想到皇帝忽然說要去骊山,把原本設在紫麟閣的宴慶也改到骊山行宮了,他多方打聽後也探得了一些消息,但礙着她的身份,實在不好透露。
他踟蹰了一下,只道:“據聞父皇犯了頭風,禦醫說骊山的溫湯有祛風驅寒之功效。”頓了頓,又哂笑道:“反正骊山的溫湯被禦醫們吹得無所不能,我母妃在世時,時常驚悸失眠,禦醫們也說骊山的溫湯能養心安神,父皇便常帶母妃與我到骊山小住,是否真能養心安神不知,引得別的妃嫔嫉妒鬧得後宮不寧卻是真的。”
步雲夕側過頭來看他,“你母妃去世時,你幾歲了?”
“四歲。若她還在,我還會有個妹妹。”李飛麟提起母妃時,語氣有些許悵然,“她死于難産,胎兒出來時已沒了氣,聽說是個女嬰。”
步雲夕聽了挺難過的,“四歲……那你一定還記得你母妃的樣子,我母親死的時候,我還不滿三歲,她長什麽樣我已完全記不得了。”
李飛麟有些詫異,隐約聽說這位來自裴家的王妃,其實并非忠勇侯的親生女兒,是從族裏過繼的,可聽說是一回事,由她親自告訴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他原本悵然失落的心,霎時因她對自己這毫不忌諱的相告而滋生出些暗喜來,“那你親生父親對你好嗎?你是幾歲過繼給忠勇侯的?”
忠勇侯三個字,讓步雲夕回過神來,她現在的身份可是裴雲笙,“嗯,還好……呀,這馬兒怕是耐不住寂寞了。乖,別鬧……”還好她的烏孫馬十分配合,嘶鳴了幾聲,似乎有些不滿這過于緩慢的步伐,她趁機揭過話題。
那邊永嘉和藍珠不知聊到什麽,咯咯嬌笑着,步雲夕朝藍珠看了一眼,又看向李飛麟,“藍珠如此貌美,想必不輸你母妃當年,與你極是般配。”
李飛麟也看向藍珠,恰好藍珠正偷偷打量他,見他看自己,朝他甜甜一笑,李飛麟別過臉,輕哼一聲,“誰要與她般配了。”
步雲夕的馬又躁動地扭了扭脖子,李飛麟笑道:“記得那日你說過,若真比起來,你這馬未必跑得過我的胭脂馬,如何?讓它們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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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雲夕看了看後頭逶迤而行的隊伍,訝然道:“現在?”
李飛麟道:“便是現在,又有何妨?”
這官道如此寬闊平整,步雲夕其實早就心癢癢了,只是礙着随行的侍從衆多,只能按捺着,見他這麽說,當即來了興致,“便依你!”
她說來就來,兩指扣唇打了個響哨,向武星武月三人打招呼,随即揚鞭便跑。李飛麟不意她動作如此迅捷,也來了勁兒,一咬牙,狠抽了一下馬屁股,兩腿一夾馬肚追了上去。
武星武月和小妖幾人,打小在焉支山時便愛比拼騎術,一聽那哨聲,心神意領,回了個呼哨,抽撥馬頭從隊伍後頭直插而上。一直跟在李飛麟身後的安蓮吓了一跳,低喃一句“這小子是要搞哪出”,也無奈抽鞭趕上。
永嘉大聲道:“哎……七哥哥,你要去哪兒,等等我呀!”
藍珠雖和永嘉聊着天,但眼睛一直偷偷瞄着李飛麟,此時見他和步雲夕一起策馬疾馳,生怕自己被撇下,忙打馬追了上去。
原本徐徐行進的隊伍忽然一陣騷動,随行的侍從不明所以,見前頭的人跑了起來,只好也跟着跑,官道上頓時揚起滾滾塵土,兩旁田野裏原本彎腰勞作的農人,紛紛住了手,好奇地看着那長長的隊伍呼嘯而過。
烏孫馬勁頭十足,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頭,李飛麟的胭脂馬一向性子狂傲,容不得自己落後于別的馬,不用主人抽鞭子,緊随其後,有好幾次追了個并頭,奈何步雲夕技壓一籌,每次都被她壓了回去。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風打在臉上,不冷不熱剛剛好,郊野獨有的草木清香不斷竄入鼻中,官道兩旁的挑李樹飛快往後退,不時驚起樹上的鳥雀。
也不知過了多久,步雲夕回頭看時,身後只有李飛麟一人一騎勉強跟着,那些侍從早已沒了蹤影,便連小妖三人也沒跟上來。李飛麟的胭脂馬到底比不上汗血寶馬,勉力跟到此時,已是力不從心,被遠遠抛開一段距離。
“哎……等等我……”李飛麟怕她跑丢了,不得不大聲喊。
自到了長安,步雲夕已許久沒這樣暢快過,哈哈大笑着,擡手又是一鞭。前面的路越來越窄,兩邊的樹木漸漸多了起來,顯然已遠離官道了,李飛麟眼睜睜看那抹白色的影子在山坳處拐了個彎,消失了。
待他好不容易追到那個山坳,只見前頭一片開闊,竟是一片湖泊,岸邊蘆葦叢生,湖的對岸是連綿高山,而他所在之處,除了兩邊的林子,已是無路可走。
他舉目四顧,除了蘆葦叢裏的野鴨子外,再無活物,頓時急出一身冷汗來,之前甩開衆人肆意狂奔,此時方知後怕,若是把她弄丢了,如何向九皇叔交待?
別不是落水了?
雖明知不大可能,李飛麟還是飛身下馬,氣急敗壞跑到灘塗,踏起的水花把自己濺了個一身濕,也吓跑了覓食的野鴨子,忽聽身後一陣嬌笑。
“這位小郎君,何事想不開要投湖?”
他猛地回過身來,只見那人牽着馬,笑靥盈盈從林子裏緩緩步出。
長長舒了口氣後,李飛麟懊惱地叉着腰,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倒不是惱她這句調侃,而是惱她讓自己結結實實吓了一跳。可是待她走近,看到她那眉眼彎彎的樣子,便再也惱不起來。
他狼狽地走回岸上,“你上哪兒去了?”
“給你!”步雲夕朝他扔了個梨子,“那邊林子裏多得很,可甜了。”
她牽馬來到沼澤邊,将鞍辔和虎皮卸下,好讓它飲水歇息。回頭見他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地把玩手中的梨子,還以為他在擔心,笑着沖他道:“你不用擔心,我的人很快會趕來的。”
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巴不得沒人找到這兒,“你怎麽知道他們會找來?”
“他們會追蹤我們一路留下的痕跡。”打小一起長大,她對武星武月的能耐很清楚,她邊說邊朝他的胭脂馬走過去。
李飛麟驚訝地看着自己那匹平時性烈如火的胭脂馬,此時乖巧得像只小綿羊,任由步雲夕牽到水邊,将它身上的鞍辔卸下,還親昵地摸了摸它的脖子。他腦中忽然浮現花間樓的那個晚上,那個戴着宮裝麗人面具的女子,也曾如此親昵地摩挲着胭脂馬的脖子,随即扔下他,獨自把馬騎走了。
步雲夕安頓好兩匹馬,将虎皮鋪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坐在虎皮上歇息,“我們在這歇會,等他們到了再走。”她從兜裏掏出一只梨子,咔嚓咬了一口,見李飛麟仍呆呆站着,笑道:“你也吃啊,別看這梨子長得不好看,可甜了,不比宮裏的差。”
李飛麟回過神來,不明白自己為何老是想到步雲夕,也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嘗了一口梨,果然清脆甜潤。四周打量一下,深山幽谷,樹木倒影在水中,蘆葦叢裏野鴨嘎嘎叫着,偶有魚兒從湖面躍起,濺起一朵小水花。
剛才的擔憂不快消失無蹤,他咧嘴一笑,眉目都飛揚起來,“沒想到我們竟然跑了這麽遠,安蓮那老鬼這會估計快氣暈了。”
這話讓步雲夕想到了冬生,那小子嘴甜舌滑,一大早送鞍辔過來時,不忘向她邀功,說擔心秋水沒去過骊山,于是向靖王主動請纓路上打點,這會她不見了,他怕是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