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不由想,她未嫁前就是……
“拌橙絲是南人的吃法, 你若不喜歡,可拌蔥和姜絲去腥,再蘸醬料。”李谏一邊說,一邊親自拌了一份遞到她面前, “不過這魚早上還在松江游着, 新鮮得很, 不會有腥味, 你且嘗嘗。”
“松江?”步雲夕吃了一驚, “這魚來自松江?”
李谏笑了笑,“說起來,這還是沾了太子的福。太子最愛吃生魚脍, 尤其鲈魚脍, 浙西道進奏院為了讨他歡心,每年八九月鲈魚最肥美的時節, 隔日就從松江把魚運到長安。早上捕的魚,鋪上冰塊,一路快馬疾馳, 傍晚便到。如今已九月底,過了這一旬,便得等到明年了。”
步雲夕夾了兩片魚脍,蘸上醬料嘗了,果然清爽可口齒頰留香,心道這些權貴可真是會吃。看到自己面前還有一個瓷碗, 碗底也鋪了幾片魚脍,還有姜絲和蔥花,正疑惑着,便聽李谏說一聲湯已燒開了, 随即提袖舀了一勺湯到她碗中,經這滾燙的湯一燙,原本透明的魚肉頓時變成了乳白色。
“你若吃不慣生的,便嘗嘗這潑沸魚湯。魚肉被湯潑沸過,肉質鮮嫩,連湯帶肉一起吃,口感剛剛好。”
步雲夕一嘗,果然湯鮮肉嫩,胃口大開。
李谏道:“你在肅州時不常吃魚吧?我記得母妃提過,那兒的人不愛吃魚。”
焉支山也有溪流湖泊,春夏時節莊裏的人也會去捕魚撈蝦,但步雲夕嫌魚刺麻煩,确實不愛吃魚,便道:“我嫌吃魚麻煩,一向不愛吃魚。”
李谏笑笑,“聽秋水說,你喜歡騎馬,喜歡養小鹿小兔,可見以前在肅州日子過得必是極逍遙的,如今到了長安,雖繁華些,但街道坊市密集,人又多,很不習慣吧。”
“是有點不習慣,但長安好吃好玩的地方也多。”
這人今日來了什麽興致,竟和她聊起家常來了。步雲夕悄悄打量了他一下,他今日穿一身月牙色襕袍,外罩碧色半臂紗衣,衣袍不知熏了什麽香,有種清冽如松的淡香,她發覺他除了聲音好聽,人其實長得也挺好看的。
此時李谏提起小爐子上溫着的酒,正要往她杯裏斟,似想起什麽,黑白分明的星眸帶着探究,也擡眼看向她。落霞從小花廳半敞的窗扉透進來,讓兩人的臉都染了一層柔和的金粉,這四目一相交,兩人都微微怔了一下。可兩人都不願先挪開眼,仿佛先挪眼的那個人氣勢上就輸了,于是這本該短暫的目光觸碰,硬生生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兩人都感到些許尴尬。
李谏借着斟酒垂下眸子,“這是綠蟻,吃魚脍喝綠蟻最是相宜,你可要嘗點?”
步雲夕也趁機收回視線,“那就嘗點吧。”
一時無話,小花廳裏只餘爐子上的魚湯咕嘟咕嘟的聲音。大概是溫過的酒酒性更烈,幾杯下肚,便有股辛辣的勁兒在胸腔蔓延,李谏松了松衣襟,忽然問道:“你在肅州學過針灸?”
“為何這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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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迷後剛醒來那會,見你手裏正拿着一根銀針。”
“一定是你眼花看錯了,我沒學過針灸,倒是略懂些可助疏通經脈的推拿按穴之術,你昏迷不醒那幾日,我試着搗鼓了一陣,但你能醒過來,全是禦醫們的功勞,我可不敢居功。”步雲夕面不改色,拿起一塊畢羅咬了一口,“這畢羅果然好吃,你不嘗嘗?”
能在自己面前扯慌扯得如此淡定,手都不抖一下,也是個人才,李谏看戲似地看着她,心裏由衷地贊嘆一聲。話又說回來,誰心裏沒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橫豎她對自己并無壞心,姑且由得她。他順從地說聲好啊,剛拿過一塊畢羅,春晖便在外頭氣喘籲籲地禀報,宮裏來了人,急傳靖王進宮。
“剛才吓了我一跳,幸好你夠鎮定。”李谏走後,素音長長舒了口氣,“他怎麽忽然想起那日的事兒來了,莫非是有所懷疑?”
步雲夕一邊吃着畢羅一邊道:“我終究是個贗品,不可能事事做到滴水不漏,靖王又不是傻子,有懷疑也正常。你要是多留他幾回,只會露餡得更早。”
素音有點悻悻的,嘴硬道:“主子不受寵,我們這些做侍婢的如果也不着急,不替主子謀算,豈不更惹人懷疑。”
“總之我留在此處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會露餡,等時機成熟,我還是要離開的。”
素音抿了抿唇,再沒說什麽。
到了晚上,冬生被遣來傳話,皇帝心血來潮,說要去骊山行宮住上一個月,後日便啓程,靖王當晚已先行趕往骊山準備了,他請王妃稍做準備,三日後和其餘宮眷一同前往。
聽說宮裏的妃嫔們最愛去骊山行宮,因為行宮裏的溫泉不但能祛風通絡,更有駐顏養血的功效。小妖一聽,嚷着要步雲夕帶她一起去。
步雲夕頗不以為然,“咱們焉支山不也有溫泉嗎?焉支山的溫泉還能洗筋換髓,當年虧得那溫泉,玉書哥哥的雙腿才得以好些,依我看焉支山的溫泉比骊山的強多了。”
小妖撅着嘴央求,“那怎麽一樣,焉支山上的就是一個破山洞裏的野泉眼,骊山上的行宮,聽說可富麗堂皇了,你不願意帶我進宮,就帶我去一下骊山行宮見識見識嘛。好姐姐,你就帶我去嘛,我以後好向順子他們吹噓一下……”
步雲夕無奈,只得從她,但約法三章,不可喝酒不可生事不可多話。
三日後的清晨,當步雲夕一行來到春明門時,才發現李飛麟早已等候在那兒,除他之外,還有永嘉公主和那位南诏郡主藍珠。
“九嬸嬸,你怎麽來得這麽晚?”永嘉一見步雲夕,飛快策馬上前,待看到步雲夕那匹汗血寶馬和馬鞍上橫搭着的虎皮時,頓時兩眼一亮,“這不是九皇叔的烏孫寶馬嗎?他竟然舍得讓你騎去骊山!還有這虎皮,這貓眼寶石……好漂亮……”
步雲夕其實怪不好意思的,早上當冬生牽着這馬兒到她跟前時,她簡直驚呆了。這重新打造的鞍辔有多奢華尚且不說,單是這張完整的虎皮便極為少見,若是放在雲來鋪賣,能換一座小宅子。馬兒的項帶、額勒上綴滿了小金花、銀鈴,最惹人矚目的,當屬額勒上的一顆碧綠色貓眼寶石,便連那馬鞭,柄上也鑲着珊瑚。
冬生還生怕她不領靖王的情,說這是王爺命人忙乎了幾個通宵趕出來的,這顆來自波斯的貓眼寶石,成色和做工天下罕見,據說價值連城。步雲夕覺得自己簡直是騎着一座金山走在官道上,想想這也附和李谏平日那一慣張揚的作風,且他大概是想趁着這次機會,讓衆人看看他們夫妻倆如何恩愛吧,于是只好從善如流。
“靖王和王妃伉俪情深,真是羨煞旁人。那日藍珠不知王妃身份,多有得罪,都怪藍珠頑劣,年幼無知,害您差點破相,藍珠給您賠罪了,還請王妃看在飛麟哥哥的份上,原諒藍珠一回。”
說話的人正是南诏郡主,那日她穿着男裝,故意掩飾了容貌,并不覺得有多出衆。可今日再看,果然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膚色不似長安女子白淨,略顯蜜色,眸子靈動,眼尾微微上挑,是标準的桃花眼,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細密整齊的貝齒,明媚如春日綻放的野薔薇,即便明知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也叫人不忍責備。
一旁的永嘉忙替她說好話,“九嬸嬸,那日的事我也聽說了,都怪藍珠的侍婢不知天高地厚,藍珠也是受了挑撥才被蒙蔽的,這兩日藍珠已經重罰她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諒她一回吧。”
看來這短短兩天時間,藍珠已和永嘉混熟了。步雲夕笑笑,說了幾句無知者無罪的客套話。藍珠頗有自來熟的本領,接口道:“既然王妃不怪我,那我就厚顏,跟着飛麟哥哥和永嘉稱您一聲九嬸嬸了。”
“九嬸嬸,咱們趕緊上路吧,我聽說二嫂嫂也準備從春明門走,沒準快到了。”永嘉朝城門的方向望了一眼,“她要是和我們一起走,怕是天黑也到不了骊山,我和藍珠說好了,日落前要帶她去看行宮裏養的白孔雀。”
永嘉和藍珠都是窄袖胡服打扮,顯然沒打算坐馬車,步雲夕自然也不想一路聽寧王妃絮叨,李氏宗族的長輩們也是今天啓程,遇上了諸多規矩,于是一小隊右骁衛在前頭開路,衆人緩辔而行。
永嘉對自己的新玩伴十分感興趣,一路叽叽喳喳問藍珠有關南诏的風土人情,步雲夕本對藍珠沒好感,趁機與兩人拉開了距離。
“你臉上的傷可好些?我命人送過去的藥膏可有用?”李飛麟直到此時方打馬上前,并排走在步雲夕身側。
步雲夕并沒有察覺他偷偷将九嬸嬸三個字省去了,想起前天一大早秋水确實拿了瓶藥膏來,說是燕王命人送來的,但李谏的玉顏膏用着不錯,她便随手放到一邊了。人家專程孝敬的,不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道:“七郎送來的藥膏自是好的,才塗了兩日,已好得差不多了。多謝了。”說着還微微擡起下颌,好證明自己說的沒錯。
李飛麟終于有了光明正大打量她的機會。
為方便出行,她和永嘉一樣穿着窄袖胡服,雪白貼身的上衣勾勒出苗條的腰肢,緋色的闊腳褲和小鹿皮短靴又透出幾分妖嬈明媚來。最讓人意外的是,她今日沒梳婦人的發髻,只在頭頂兩邊各紮了個小髻,其餘頭發皆編成小辮子垂下,顯得輕快活潑,日頭正好,她俏麗的面容一覽無遺。
他不由想,她未嫁前就是這個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