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她眼中,榻上躺着的,……
當時情況混亂, 李谏的手下只顧着小妖他們三人,只有李谏和步雲夕看到躲在佛像後的人。步雲夕長年習武,又盡得步青雲真傳,在那黑衣人一揚手她便知道那人手中的暗器是沖着她來的, 以她的身手, 本有把握将暗器擋開。但她沒想到的是, 李谏以為那人是沖他來的, 在他眼裏, 裴雲笙不過是個略懂拳腳的閨閣女子,為免黑衣人誤傷了她,他擋了上前還伸手推開了她, 自己卻沒躲過那枚暗器。
所以呢, 這個事情在李飛麟眼裏,是步雲夕把李谏算計了, 在李谏眼裏,是一個可能和步雲夕一夥的黑衣人把自己算計了,只有步雲夕知道, 其實這事從頭到尾就和靖王沒丁點關系。他當時要是眼神沒那麽好,或反應沒那麽快,呆呆站着,啥事沒有。
現在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雖說李谏自作多情把自己給賠上了,但無論如果, 事情确實因她而起,他如今昏迷不醒,她做不到不顧而去。
步二神色凝重,“那個黑衣人是什麽人?為何要暗算大當家你?你假扮裴家姑娘之事如此隐秘, 連我們都不知道,那人為何知道?還是說……那人其實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他要暗算的人其實是裴雲笙?可裴雲笙不過一介婦人,那人暗算她也沒道理啊……”
順子撓着腦袋道:“哎喲我去,這事太繞了,聽得我腦仁都疼了。”
步雲夕搖了搖頭,“我也疑惑着呢,按說我的真實身份不可能有人知道,但我确定,那人出手之時,兩眼正盯着我看,靖王把我推開時,那人顯然也吃了一驚,靖王一倒他馬上便跑了。這兩日我想了許久,若我沒猜錯,這黑衣人和盜疊璧劍的,是同一夥人。”
步二邊思忖邊道:“有道理,可見大當家你的身份早就洩露了,只是不知對方是何用意,先是盜了你的劍,這會又暗算你,雖暗算你,卻不致命,可見他們并不想你死,那他到底是想幹嘛呢。哎?對了,當時大雄寶殿裏那麽黑,靖王為何會發覺那黑衣人呢?”
“聽說那位王爺小時候在冷宮差點被火燒死,大概因此一向不喜燭火……”步二這麽問,步雲夕方想起來,他連大婚那晚掀裴雲笙蓋頭時也把喜燭吹滅了,“他應是自小習慣了瞎燈黑火,所以夜裏視物自然比普通人強些。”
小妖嗤了一聲,“都怪他自己多管閑事,如果不是他推開大當家,大當家當場把那黑衣人逮住的話,真相不就大白了。姐姐,你就別管他了,反正他這會不也沒死?你就回來吧,我天天被關在這破客棧裏,都快發黴了。”
步雲夕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你也和步二叔一道回淩霄山莊吧,不必回來了。”
一旁武月幸災樂禍地看着她笑,小妖狠狠掐了他一把,再不敢說話。
步雲夕又對步二道:“步二叔,靖王因我而出的事,我做不到袖手旁觀。我探過他脈象,平穩有力不似中毒,觀他氣色也與常人無異,可見那暗器上并無劇毒,但禦醫們沒有在他身上發現傷口,我也不好當他們的面找,我估計十日內他無性命之憂。海長老年事已高,路上你們要照顧好他,若十日內趕不到長安,也是靖王命該如此。”
步二應了,“海長老醫術高明,靖王若等得了他,必能醒來。我這就收拾一下,城門一開便走。”
步雲夕看了衆人一眼,“我在長安的事,只有這屋子裏的人知道,若是日後淩霄山莊的其它人知道了,唯你們是問。”
衆人忙不疊點頭。
乾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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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更鼓剛剛敲響,篤篤的更鼓聲越過重重宮垣,在一座座庭院裏延綿回響,複漸漸遠去。有螢螢燭火從半掩的窗裏溢出,風在庭院裏打了個轉兒,吹得芭蕉葉簌簌作響,随即竄入寝殿,揚起帷幔一角,依稀能見到端坐妝臺後的女子。
他蹑足向前邁了兩步,好讓那朦胧的倩影更真切一些。
她正對着銅鏡,玉臂輕擡,緩緩将鬓上步搖摘下,将頭頂盤着的發髻解開,任由那烏黑濃密的青絲傾瀉而下,再用梳子一縷縷理順。
四名侍女将熏籠放到榻上,各執一角将被褥攤展在熏籠上仔細熏烘。寂涼如水的夜,若隐若現的身影,殿中溢出的餘香,即便只能遠遠地窺視,已足以讓他留戀,不舍離去。
“娘娘,被褥已熏好了,請安寝吧。”
那女子沒有作聲,依舊坐于鏡前,緩緩梳着青絲。
“娘娘,您已好些天沒好好歇息過,再這樣下去,會熬壞身子的。”
良久,那女子才輕嘆一聲,“易之一直不醒,叫我如何安睡?”
她終于起身,袅娜的身姿映在素窗上,讓他心頭驟然一緊。那倩影在窗前停留了須臾,随即轉入屏風後,又過了片刻,侍女将支起的窗棂關上,一切歸于寂靜。
“皇上,夜涼了,請回吧。”顧安聲如蚊蚋,生怕讓人聽見,畢竟這裏是乾祥宮。
皇帝依舊望着那扇窗,良久才落寞地收回視線,緩緩轉身要走。
“皇上,靴子……”
顧安忙恭起身子,把一直抱在懷中的靴子遞到皇帝足下,但皇帝似沒聽到一般,怔怔地徑自往回走,腳上只穿着白绫襪。
寝殿裏,胡嬷嬷掀開帳簾,輕聲道:“走了,在外頭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你這又是何必?這些日他正經過來請安,你不見,這下好了,連着三晚,他都偷偷過來,也不讓人通傳,就那麽遠遠的看着,還打量着沒人知道。萬一傳了出去,皇後又有話說了。”
“你不懂……”帳幔裏,裴太妃輕擁藕粉色的絹絲繡衾,皓白的玉臂支着臉頰懶懶倚在熏籠邊,神色厭厭的,“只要易之一日不醒,我一日不會見他。”
“這都十天了,禦醫們還是束手無策,皇上連有些名望的郎中都放進靖王府,可見也是急得沒法了。”胡嬷嬷皺着眉頭又道:“他心裏有苦無處訴,你偏又不願見他……這又是何苦?”
裴太妃一手支額,一手撩撥繡衾邊上的穗子,垂着眸子默不作聲,胡嬷嬷只好輕嘆一聲,她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她何嘗不知道,她倔犟起來便是這般,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她将熏爐拿開,又将帳簾放下,“早些睡吧,或許明兒有好消息也未知。”
離皇城不遠的勝業坊,靖王府今晚也格外安靜。府裏人心惶惶,連走路都輕手輕腳的,生怕驚動芝蘭苑的人。
靖王自昏迷後便一直被安置在步雲夕的芝蘭苑,就睡在她的寝閣裏。她命人将偏廳隔開,專門安置問診的禦醫。這些禦醫們每人都有不同見解,天天互相攻擊互相争辯,争得耳紅面赤,可真要他們施藥救人時又個個束手無策。在步雲夕看來,這幫禦醫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求神拜佛,祈禱靖王不要這麽死了,否則他們一個個都得掉腦袋。
趁着給偏廳當值的幾位禦醫添茶水,素音悄悄将香爐裏提神用的香料換上步雲夕剛剛給她的香料。禦醫們很快便昏昏欲睡,還以為是連日太過辛勞之故,紛紛在胡床上躺下了。
“海長老,讓您連日趕路來長安,實在是抱歉得很。”在素音的安排下,步二和海長老裝扮成花匠,傍晚時分進了靖王府,總算等到夜深人靜,步雲夕屏退下人,将兩人請到寝閣,朝海東流深深一揖。
“你這丫頭,和我客氣什麽,我隐居焉支山三十多載,若不是你想起老頭子我來,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世上還有我這號人了。”海東流身材瘦小,雖已七十,但精氣神十足,腰板也硬朗,馬不停蹄趕了數天路也不見倦色,他瞅了步雲夕兩眼,又道:“我說四丫頭,雖說你現在假扮王妃,但你這麽正兒八經的,讓老頭子我好生不習慣呀。”
步雲夕噗嗤一笑,“海老頭,我今兒早上還擔心你這一路受不了,還好你須頭須尾地來了,可見您一向怡養有道,老當益壯,老而彌堅,寶刀未老……”
海東流嘿嘿笑了幾聲,“你這壞丫頭,就想拐着彎兒罵我老不死。”
為方便診斷,步二趁兩人說話的當口,将李谏身上所有衣物都褪下。
此刻,李谏無知無覺地躺在床榻上,全身上下一絲/不挂,只在晉江嚴防死守的那個部位蓋了條薄薄的緞子,保住他最後的一點體面。他的臉色明顯比前幾天蒼白,整張臉晦暗無光,兩邊臉頰也有些許凹陷。
海東流來到榻前蹲下仔細查看,步雲夕舉着燭臺替他照明。
步二目瞪口呆地看着步雲夕,“我說大當家,你就不回避一下?舉燈這種粗活,讓我來就是了。”
“為何要回避?”
“他、他、他脫光光的……這不好吧?”
“反正他又不知道。”
“……”
步雲夕眼都不眨一下,在她眼中,榻上躺着的,不過是一只沒了毛的大白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