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天是公平的,給了她顯……
李谏長得俊美, 平時總免不了被人打量,但像現在這般,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女人旁若無人地盯着看,還是頭一遭。他臉皮厚, 倒也不在意, 也垂眸打量眼前的女子--他名義上的妻子。
這一打量, 腦中忽然跳出一句詩來:自有夭桃花菡面, 不須脂粉污容顏。
她臉上沒有描任何時下流行的面靥、斜紅, 也沒敷鉛粉,只淡淡抹了點唇脂,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貼了一小片金箔梅花钿, 可即便不施脂粉, 已勝似濃妝豔抹。
燈火熠熠之中,那雙鳳眸似也閃動着跳躍的火苗, 就那麽直視着自己,若她不是姓裴,早晚有一天他怕是會沉淪在這雙眸子裏。天生麗質, 出身侯府,然而老天是公平的,給了她風光顯赫的家世和美貌,卻不能給她美滿的姻緣。可見人不能太完美,什麽好事都占盡。
兩人互相打量,各懷心思, 冷不丁一旁闖來一人,“九嬸嬸今晚可真是明豔照人,與九皇叔站一處,端的一對神仙眷侶, 羨煞旁人。”
原來是李飛麟來了。
李谏收回目光,朝李飛麟道:“你怎麽過來了?”
李飛麟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朝兩人拱拱手,“你忘了?這一段歸我管,都打點好了,我過來蹭點喜氣。”
李谏重新上馬,步雲夕也坐回馬車裏,儀仗隊伍又徐徐行進。
“你怎麽了?”這一路素音都有點魂不守舍,步雲夕忍不住問道:“是去是留,還未有打算嗎?”
素音怔了怔,朝馬車外張望片刻,似是終于下了決心,“我想勞你向燕王打聽一個人。”
須臾,步雲夕撩起簾子,朝打馬走在車側的李飛麟招了招手,“飛麟侄兒,我想打聽一個人,你麾下骁衛,是否有個姓衛名淵,字南川的肅州人?”
手下那麽多人,李飛麟自然不可能一一記住,于是問副将陸星,陸星想了想,恭敬回道:“回王妃,是有這麽個人,祖上便是軍戶出身,去年年底由忠勇侯府的裴世子舉薦入京,如今在右骁衛是個百戶。”
李飛麟道:“裴世子,不就是九嬸嬸的哥哥嗎?那這衛南川是裴家軍出身了?嬸嬸打聽他,可是有事?”
步雲夕笑笑,“我說呢,那日在西市好像見到他了,離得遠不确定,這會想起來順便一問罷了,不必讓他知道我問過他。”
放下簾子,步雲夕看向素音,素音已是一臉煞白,放在膝上的兩手緊緊絞着帕子,她有點明白那人的身份了,“他是你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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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音閉上眼,沒有回答她,良久才顫着聲道:“謝謝你,我要留在靖王府,你多保重。”
一路走走停停,将近寅時總算到了大慈恩寺。李飛麟這會大大松了口氣,總算沒出岔子,大慈恩寺在晉昌坊,歸太子的金吾衛管。
李谏下了馬,親自提燈。
大慈恩寺的主持方丈早已率寺中僧人候在門口,在一片頌唱聲中将聖燈迎入寺內。寺外依舊熱鬧,許多百姓不願離去,只等天亮禁軍撤了後進寺裏上頭香。步雲夕環視四周,禁軍把百姓隔離寺外,寺裏只有僧人和随行的儀仗小吏。她放下心來,在寺裏動手,并不會殃及無辜百姓。
方丈将衆人引到大雄寶殿,僧人們敲着木魚齊聲頌經,李飛麟不耐煩聽這些,上過香後便溜到了殿外。李谏閉目跪坐蒲團上,專心聽僧人頌經,步雲夕則暗自盤算着,時候差不多了。
果然,一柱香過後,外頭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李谏吃了一驚,吩咐一聲護好聖燈便起身走到殿外。手下上前禀報,是一處偏殿起火了,還好火勢不大,金吾衛已率寺中僧人前往救火。
“九皇叔,我看此事不簡單,為何平日不起火,偏偏今晚起火?”李飛麟剛從偏殿查看回來,雖看不出所以,偏心裏覺得有鬼,“別不是又有人故意鬧事?”
李谏不以為然,“別聽風就是雨,今兒什麽日子,明知禁軍防範森嚴,有心鬧事也不會選今晚,許是天幹物燥,香燭倒了引發火情,先把火滅了,寺中僧人一個不許離開,明兒好好查查,今晚護好聖燈要緊。”
忽聽前頭一陣喧嚣,有禁軍喝問:“什麽人?”
随即是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音,不知什麽人大聲道:“貧僧不過想來上柱香,哪來這麽多龜孫子擋道?都給老子滾開!”
“他娘親!哪兒冒出來的刺頭,居然敢在老虎頭上叮虱子,我去瞧瞧。”李飛麟當即跳起,雖然大慈恩寺已不在他管轄之內,他依然感覺被冒犯到了。
但無須他過去,一陣騷動後,十幾名金吾衛已追着鬧事的人到了殿前空地上。步雲夕從殿中觑去,差點笑出聲來,步二臉上戴了個喜慶的笑面佛面具,身上披了件閃亮亮的袈裟,手執佛塵,估計是剛從寺裏偷的。
老邁的方丈坐不住了,顫巍巍奔出殿門,“那是老衲的袈裟!聖人親賜的袈裟!賊子,還老衲袈裟,哎喲……小心……別劃破了……”
那十幾名金吾衛明明已将步二團團圍住,手中的刀卻不知為何總是刺不到他,只覺這人滑溜溜的,不是被他佛塵檔開,便是被他滑走了,連他的袈裟也碰不到。
眼見越來越多金吾衛圍住那人,忽聽殿頂又有人喊,“老大,得手了!哎喲乖乖,狗腿子這麽多,大家夥快撤!”
衆人一驚,随即見到五六個影子從殿頂飄落,個個臉上都戴着一樣的笑面佛面具,所過之處撂倒了一片金吾衛。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個镂金紫檀盒子,“老大,是這玩意嗎?”
老大還沒回答,那頭老方丈大驚失色,聲音都變了,“那、那、那是佛祖舍利子!罪過罪過……你們這些賊子,好大的膽子!竟敢亵渎佛祖……”
扮成老大的步二大聲誇獎,“好小子,正是這玩意兒,得手了,咱們回家喽!”
幾人說走就走,幾個縱躍便到了南邊牆頭,那些金吾衛連人家的衣角都摸不着。
李谏冷眼看着這一切,眉頭蹙起,這幾個人的出現實在詭異,雖說這舍利子是大慈恩寺的鎮寺之寶,但以這幾人的身手,要盜這舍利子,随便挑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下手,根本就神不知鬼不覺,為何偏要選今晚?是嫌禁軍不夠多,還是嫌今晚不夠熱鬧?可若說這些人是沖着聖燈來的,那就更奇怪了,聖燈又不值錢,名頭好聽而已,盜回去升竈燒菜嗎?
莫非是沖着……
但不管如何,他還是吩咐自己的手下守住主殿,“無論發生何事,護住聖燈才是要緊事,別中了賊人調虎離山之計。”
李飛麟嗤了一聲,有點不以為然,“九皇叔你也太高看這幾個賊子了,不就幾個小毛賊,也值得你如此緊張。金吾衛這幫蠢貨,果然平時舒服慣了,連幾個毛賊都收拾不了,丢人!”
大部份金吾衛追着那幾個賊人去了,殿前一下清淨了不少。步雲夕這會帶着素音出來,假意後怕地問道:“剛才發生何事了?沒鬧出人命吧?”
李飛麟搶先道:“嬸嬸放心,不過幾個小毛賊偷東西,一會兒就給料理了,你們還是進殿裏呆着安全些。”
“如此我就放心了。”
于是步雲夕回身,才進殿裏,卻聽素音驚叫一聲,“什麽人?”
除了貢奉在佛像前的聖燈,其餘燭火忽然全滅了,若大的殿堂頓時一暗。方才殿裏的僧人們已去偏殿救火,此時殿裏只有幾名護燈的小吏和步雲夕素音兩人。
李谏和李飛麟聞聲,忙沖進殿裏,只見羸弱的燭火中,小吏們驚叫着亂作一團,殿中央,又是三個面具人。然而這回不同的是,中間那人,一身白衣,臉上的面具不是笑面佛,而是白色的宮裝麗人。
只見那白衣人朝李谏一指,“你就是靖王?拿命來!”
那聲音清脆悅耳,是個女的。
步雲夕一瞅,心都涼了半截,撫着額心道這回可真是水洗不清。
果然,李谏還沒有反應,李飛麟已大聲道:“步雲夕!又是你這個妖女!哪裏逃!”
戴着宮裝麗人面具的小妖吓了一跳,不明白為何那人明明站在大當家旁邊,卻指着自己喊大當家的名字,只這一怔間,那人已沖到自己面前。小妖殺心頓起,擡手便是一劍刺去,她可不管你是什麽人,敢招惹她的人,就該死。
李飛麟一向蠻橫慣了,沒想到對方比他還橫,幸好躲得快,劍鋒帖着他脖子擦過,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來。
眼見小妖的第二劍便可要了李飛麟的命,旁邊的武星率先一腳将他踢開,低聲朝小妖道:“不可妄為,忘了大當家的吩咐嗎?”
大當家吩咐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傷人,更不能要人性命。小妖只好哼了一聲,朝李谏沖了過去。
她不是真要殺李谏,按照大當家的計劃,他們三人假裝刺殺靖王,然後假裝不敵,不得已之下夾持“靖王妃”逃出大慈恩寺,逃的時候不能逃得太快,不然靖王的人追不上,然後他們将“狼狽”地逃到不遠處的曲江池,“走頭無路”之下躍入湖中,“靖王妃”便能順理成章地“香消玉殒”了,曲江池連着通往城外的渠道,屍體找不到也是正常。
果然,李谏的手下很配合,馬上便有二十來人沖入殿中,與三人交上了手。素音按之前商量好的,找根柱子躲了起來,步雲夕則一邊做驚惶失措狀,一邊精準無誤地往李谏身邊靠。
計策無疑是完美的,只是再完美的計策,也得天時地利人和,偏偏在此緊要關頭,卻發生了意外。正當小妖三人被禁軍圍攻得“狼狽萬分”,步雲夕成功挨近李谏身邊,正準備獻身做人質之際,一名黑衣人無聲無息從佛像後轉了出來,随即揚了揚手。
混亂之中,只有兩人看到這一幕:步雲夕和李谏。
步雲夕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大雄寶殿的佛像後竟然還躲着人,且這個人顯然不是她的人。只聽極輕的一下咔嗒聲,一道極細的銀光自那人手中揚出,她不及細想,伸手摘下鬓上的簪子……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正當她打算把簪子飛出去擋開那枚暗器時,李谏居然一把将她推開了!
“雲笙,小心……”
步雲夕一個趔趄,再回過身來,李谏已經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