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些年輕女子結伴而來,……
三天時間其實很短,眨眼便過去了。
中秋這日,步雲夕按宮裏安排,酉時與李谏一同進宮拜見裴太妃,與她一道用膳。
“往年護送聖燈的人選,都是宗族裏德高望重的人,今年想是易之終于成親了,皇上有意擡舉,點了他的名,這可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事。”裴太妃今日心情極好,往她碗裏夾了個玉露團,“你今晚有得辛苦,多吃點,回頭我再讓人給易之送些點心。”
李谏陪裴太妃聊了一會後便匆匆往皇城去了,今晚皇帝将在朱雀門城樓上點燈,而皇城的布防一向由李谏掌管,況且今晚還得由他親自護燈,他少不得親自打點。
據說大慈恩寺在前朝時叫無漏寺,當年李氏家族攻入長安那天正是中秋節,曾得寺中僧人暗中相助,李家登基後,将無漏寺改名大慈恩寺,又撥款修葺,成為長安最大的寺廟。每年中秋,皇帝都會登上城樓,在城中百姓的矚目下親自點亮聖燈,再命人把燈送至大慈恩寺,主持方丈接過聖燈,用聖燈的火點燃可燒一年的香塔,供奉至佛前,祈求皇帝龍體康泰,國祚永昌。是以朝廷對每年的點燈、護燈儀式都極為重視。
步雲夕見裴太妃興致勃勃,想着今晚裴雲笙将死去,心裏有點歉疚,給兩人添了酒,舉杯朝她道:“姑姑,這段日子我雖在長安,可進宮陪你的日子卻不多,實在不該,我自罰一杯。中秋之後,天氣漸涼,你得多保重。”
裴太妃笑咪咪地飲了一杯,“你這孩子,無端說這話做什麽,往年時節,我都是一個人在乾祥宮過,今年有你陪我,可比往年好多了。再說,來日方長,我還怕将來你不進宮看我嗎?倒是易之這孩子不懂事,本就公務繁忙,外頭又有個讓他挂心的人,難免冷落你,讓你受委屈了。”
步雲夕笑着道:“哪裏的話,我一點不覺得委屈……”
她說的是真心話,裴太妃卻打斷她,“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姑姑怎麽說也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你們在我面前做戲,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到底是我的兒子,就你們那種裝出來的魚水和諧,騙騙外人還可以,想騙我這個當娘的,你們的道行還淺了些。”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她和李谏的演戲,在裴太妃眼裏大概就是三歲孩童的小把戲,步雲夕尴尬地看着她,“雖說騙人不對,可咱也是不想讓您擔心,這不也是一種孝順。”
裴太妃嗔怪地看她一眼,複嘆息一聲,“你不用顧忌我,其實最委屈的人,是你。當初我一門心思讓易之娶裴家女,無非是私心作祟,想着以易之如今的權勢,可保裴家無虞,我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但總想着你們還年輕,時間久了,總會生出點情愫來,就算你們之間沒有夫妻的情誼,你也享有這別人求之不得的富貴榮華,卻沒想過,你若是可以自己選,是寧願要這潑天的富貴,還是一個與你琴瑟和鳴的夫君。姑姑是過來人,當然明白沒夫君疼愛的女人日子并不好過。雲笙,你別怨易之,說到底,讓你受這種委屈的人,是我。”
李谏早就擺明态度只喜歡柳乘月一個的,是她一意孤行,非要他娶裴雲笙,他浪子不回頭,怪不得他,至少他還在她面前演戲,她拍拍步雲夕的手,難過道:“你若是要怨,就怨姑姑我。”
若是可以選,裴雲笙自然會選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而不是這榮華富貴,步雲夕不知道她會不會怨裴太妃,但她已經死了,而自己這個贗品,今晚也将“死”去,怨恨已沒有意義,“怎麽會怨您呢,姑姑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裴家。哎,今兒中秋,快別說這些掃興的,這玉露團可好吃了,姑姑您也嘗嘗。”
倆人正說着,甘露宮一名小內侍提着一個冰鑒進來,朝兩人見了禮,從冰鑒裏取出一壺五色飲來,說是太妃這幾日偶有暈眩,且今晚還要賞燈,不宜飲酒,皇帝特意命人調了這五色飲讓她品嘗。步雲夕悄悄打量一下,裴太妃神色淡淡的,對皇帝的細微體貼并沒多少意外和感動,許是早就習以為常。
接近子時,宮中一衆妃嫔浩浩蕩蕩随帝後蹬上朱雀門的城樓,城樓下已聚滿歡呼雀躍的百姓,李谏麾下的千牛衛正有序指揮,将觀禮的百姓劃分成數個區域,以免有人推搡踩踏受傷。
今晚天色極好,銀月如盤高懸于空,步雲夕極目眺望,縱橫分明的街道,處處張挂着彩燈,人潮湧動,整個長安城已是沉浸在一片喜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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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陣韶樂奏起,司禮官大聲宣布子時已到,原本喧嚣的朱雀門忽然安靜下來,皇帝在萬衆矚目中點燃了立在城樓上的一座巨大燈塔。燈塔一亮,城樓下的百姓頓時齊時歡呼,高呼萬歲的聲音一浪接一浪。
她忽然有點明白,為何從古至今,無數人不惜陪上性命,即便衆叛親離也不惜攀上這座皇城的頂峰,只因站在這最高處,景色太過迷人。她不由又想起那日素音的話來,她若留下,便是靖王妃,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當真一點念想都沒有嗎?此時細想,若自己不是出生在淩霄山莊,從小錦衣玉食,跟着祖父走南闖北見識過這花花世界,而是一普通窮人家的女兒,她還能拒絕這巨大的誘惑嗎?她不敢高估自己,恐怕不能。
“九嬸嬸,這幾日風大,明兒咱們再去城外放紙鳶吧?你上回放得可高,得空教教我。”自上了城樓,永嘉公主便一直粘在步雲夕身邊。
步雲夕還沒說話,一旁的寧王妃便笑着道:“九皇叔和嬸嬸一會還得護燈到大慈恩寺呢,到了寺裏,高僧們要念經頌佛,也不知得鬧到什麽時候,明兒嬸嬸哪有精神折騰,永嘉你便行行好,放過嬸嬸吧。”
永嘉小嘴撅起,不滿道:“聽那些光頭和尚敲木魚念經,那得多累啊,不如就讓九皇叔自個兒去得了,我帶嬸嬸去西市賞燈逛夜市,可比聽老和尚們念經有趣多了。”
“那怎麽成?”寧王妃笑道:“歷來中秋節護燈去大慈恩寺,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若不是深得皇上器重,皇上也不會委以重任。咱們王爺可就沒那個福分了,唉……別說咱家王爺了,便是太子殿下,這麽多年也沒得過一次機會。”
寧王妃說着,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太子妃,太子妃冷不丁被嘲,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不由一黑,随即若無其事地道:“可不是麽,真真是羨煞旁人。話又說回來,九皇叔得此榮耀,那是九皇叔自己本事。況且,太子怎麽可以和九皇叔比呢,他可是有太妃娘娘撐腰的。”
此話一出,周遭頓時一陣安靜,聚在她們身邊的其餘王妃、命婦們無一敢接話,挑起話端的寧王妃只假裝聽不見,扭頭看向裴太妃的方向,然而裴太妃和皇後站得有點遠,這話沒聽到,她不由暗呼可惜。
步雲夕想着反正她今晚要走了,這些勾心鬥角再與自己無關,幹脆不理會,安心看熱鬧。尴尬中,靖王身邊的春晖及時來到,說一切就緒,請靖王妃移步和靖王一同前往大慈恩寺。
所謂的聖燈,不過一盞小小的牛皮宮燈,據說是當年祖皇帝親自點過的,由一名內侍挑着走在前頭,李谏打馬緩步走在後面,步雲夕坐在馬車裏,其後便是浩大的儀仗隊,所經路途早有禁軍将圍觀的人群隔開。
就像李飛麟說的那樣,沿途共設置了七座燈塔,每到一處,李谏便下馬,親自将燈塔點燃。他身上穿的是親王的禮服,玄底金邊,肩膀兩邊繡着蛟龍,頭戴掐金絲紗冠,腰束金玉相扣的蹀躞,英氣逼人。每點燃一座燈塔,都引來百姓一陣喝彩,尤其那些年輕女子,結伴而來,不時尖叫歡呼,也不知是看燈還是看人。
仁安坊,李谏點燃了第三個燈塔,周遭又是一陣歡呼聲。
步雲夕下了馬車,回身朝朱雀門方向望去,依稀還能看金碧輝煌的城樓和高聳的殿宇,回想這一個多月,當真做夢一般。
“雲笙,今晚讓你辛苦了。”耳邊響起李谏體貼的聲音,“你若是累了,不妨坐到馬車裏。”
步雲夕笑笑,“不用,能見識這一翻盛況,多難得的機會,還能親自護燈到大慈恩寺,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事,怎麽會嫌累。”
李谏也朝她笑了笑,“我若不是成親了,今年皇上斷不會讓我擔此重任,說起來,這都是托你的福,讓我今晚着實風光了一把。”
步雲夕心道,可惜了,你今晚雖風光無限,明天卻成了鳏夫。
她仰頭打量他的臉,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在璀璨燈火中愈加英氣煥發,鼻梁高挺,劍眉星目,耳垂也不算小,怎麽看也不像個沒福氣的人,上天給了他尊貴的身份,卻吝啬給他完美的姻緣,成親當天便死了發妻。還有玉書哥哥,那樣玉樹臨風、才華橫溢的一個翩翩少年,偏有一雙殘疾的腿。
可見老天爺并沒有偏愛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