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翌日
天還未全亮,……
翌日。
天還未全亮,步雲夕便打着哈欠被素音按在梳妝臺前打扮,“那公主是怎麽想的?不就放個紙鳶,至于這麽一大早就折騰嗎?”
她原本想拒絕的,但她還未開口,裴太妃已替她答應了。待永嘉公主走後,裴太妃告訴她,皇後嫡出的三位公主,前面兩個已經嫁人,只剩下永嘉還在宮裏,最為得寵。永嘉和太子妃不一樣,性情雖有些驕縱,但是心思比較單純,也算好相與。裴太妃想讓她多結交朋友,盡快融入長安的生活。
為了方便騎馬,晨袖替步雲夕疏了個反绾髻。知道她不愛戴繁複的飾物,素音從奁盒內挑了一支簡單的七寶花釵替她插上,“大概是晚了出門日頭大吧,又或者……她就是貪玩呢,畢竟年紀還小。”
步雲夕又打了個哈欠,想起昨日的事,忽然來了精神,“哎,你不覺得皇帝對你家太妃娘娘,有點那個……哎喲……”
素音暗地裏戳了一下步雲夕的胳膊,命房裏的侍婢都退下,“胡說什麽呢?”
步雲夕揉着胳膊啧了兩聲,“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涪州離長安足足兩千裏路,送枇杷的特使一路不得停歇,每到一驿站便換馬換人,晝夜不停,即便如此,也得五天五夜方趕得到長安。你昨兒沒聽永嘉說?皇後才統共分得十顆枇杷,太妃那兒,至少有一框。你家太妃又不是皇帝的親娘,皇帝幹嘛要如此讨好她?別跟我說什麽孝順,皇帝的年紀比太妃還大,依我看啊,他們倆人之間……啧啧,不簡單。”
素音輕啐一聲,“胡說!你沒聽上回秋水說的,皇上是可憐王爺在冷宮出生,打小孤苦伶仃,這才對他們母子倆諸多照應的。”
步雲夕不以為然,“也難怪皇後對太妃母子懷恨在心,自己的夫君對一個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子處處關照,心裏沒刺兒就怪了。”
素音挑了一套翻領窄袖的胡服,一邊幫她換上一邊道:“你又忘了,皇後記恨太妃母子,是因為王爺曾經替寧王說話,讓皇上起了廢長立幼的心思,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素音一家是裴家的家生奴,雖然裴家主母不大厚道,但她的心終歸還是向着裴家的,步雲夕也不與她争辯,笑道:“我只是覺得……裴太妃手段了得,是個聰明女人罷了。”
素音遞上帷帽,瞪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
步雲夕對她道:“今日你若不想去,我讓秋水跟着就是,反正今日除了永嘉,也不用見別的人,無須你跟着替我掩護。你來了靖王府這麽久,還沒歇息過,大可趁今天去市集走走,置換些東西。”
素音咬咬唇,似有些心動,“我不跟着……你一個人可以嗎?”
“這有什麽,永嘉那種大喇喇的性子,我就是一時說錯了話,她也不會記在心上。”步雲夕想了想,又道:“我這個贗品不過是暫時的,待我的事情辦完了,遲早要走的。該何去何從,你得趁早替自己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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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音微微一怔,似有點失望。
春明門在長安東邊,離勝業防不遠。出了城外,永嘉公主和她的眷從早已在等候。
“九嬸嬸,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叫人好等。”一見步雲夕,永嘉便策馬上前,“九嬸嬸這身打扮可真好看,怪不得你一到昭華閣,九皇叔就乖乖跟着你回府了。嬸嬸這般風姿綽約,那些青樓伎藝怎能和你比?”
永嘉公主今日也是胡服打扮,上身緋色緊袖短衣,下穿白色寬褲,腳蹬鹿皮黑長靴,她的相貌算不上很出衆,但一雙杏目靈動有神,鼻子小巧高挺,笑的時候嘴角兩邊有小酒窩,臉頰上幾點小雀斑更讓她的臉多了幾分生動。
步雲夕奇道:“誰跟你說你家九皇叔一見到我,就乖乖跟我回府了?”
“七哥哥啊。”永嘉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又道:“他還說,九皇叔原本正在昭華閣風流快活,一見九嬸嬸,頓時吓得六神無主,還指天發誓,說以後再不去昭華閣了,請嬸嬸原諒他一次。九嬸嬸,你真是太厲害了。”
步雲夕:“……”
準是李飛麟覺得自己那晚太狼狽,心有不忿,怎麽也得拉個墊背的,于是加油添醋,把李谏抹黑了。但李谏那晚既然選擇了和她一道回府,而不是繼續留在昭華閣,說明他希望讓外人以為他們夫妻和睦,所以她并不打算為他“平反”。
翠屏山在長安以東二十裏,雖已八月,但還未立秋,太陽一出來,依舊炎熱。所幸一路上兩邊田野縱橫,楊柳和桃李樹青翠繁茂,一行人緩緩而馳,還算惬意。
到了翠屏山腳,先行抵達的侍從早已搭好維帳,鋪上毯子,擺好酒壺、果肴。永嘉一進維帳便問:“我那框果子呢?放哪了?”
有侍婢上前,指着左側角落道:“公主放心,在那放着呢。奴婢用葛布蓋着,壞不了。”
永嘉這才放下心來,又道:“可給我看仔細了,別讓人偷吃了。”
步雲夕忍不住道:“那東西又酸又澀,扔給老鼠都不吃的,還怕人偷吃了?”
永嘉讪讪一笑,便拉着步雲夕到外頭放紙鳶。
這日天朗氣清,和風徐徐,本是最适合放紙鳶的,但永嘉試了幾次,紙鳶老是飛不高,在半空飄了一會便往下墜。她帶來的侍女,倒是有幾個放得不錯,沒多久天上便飄了幾只造型各異的紙鳶。還有随步雲夕來的秋水,沒想到也是個老手,身邊幾個小宮女圍着他叽叽喳喳,很是嘚瑟。
步雲夕百無聊賴坐在帳下,一邊吃糕點一邊看小丫頭們嘻嘻哈哈,争論誰的紙鳶飛得高。她會放紙鳶,只是沒興趣和永嘉一起放,奇怪的是,永嘉似乎也沒啥興致,試了幾次後便放棄了,在步雲夕身邊坐下。
昨天明明是她說要放紙鳶的,步雲夕道:“怎麽不放了?”
永嘉哎了一聲,“這天兒太熱了,還是呆在帳裏涼快。”
步雲夕心道,要圖涼快,你呆在宮裏豈不更涼快,何必大老遠跑出來。
永嘉喝了幾口冰鎮酸梅湯,又道:“我陪嬸嬸說說話好了。”
步雲夕生怕她問東問西,打定主意如果她話多,她就去放紙鳶算了。不過還好,永嘉在抱怨了兩句宮裏如何無聊之後,便再沒什麽話,兩眼巴巴地瞅着帳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步雲夕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見她既不是在看侍婢們放紙鳶,也沒有看風景,卻是望着遠處的一片田莊。步雲夕心道,看來這位公主今日約她到這兒另有目的,雖然不知她最終為了啥,但總之不是為了放紙鳶。
似為了驗證步雲夕的想法,大約小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緩緩駛向田莊,後面跟着幾名侍從,看那架勢,應是宮裏的人。
永嘉兩眼一亮,“來人,快去問問馬車裏的可是孫總管。”
一名侍從飛快往馬車方向跑去,不久後,那馬車便往永嘉和步雲夕的帷帳駛來。
“奴婢見過公主、王妃。”
馬車上下來一人,面白無須,身材圓滾。步雲夕認得這人,不久前才在宮裏見過,正是東宮主管孫長貴。
永嘉笑着道:“孫總管這一大早的,是要上哪兒去?”
孫長貴回道:“回公主,奴婢奉太子之命,前往詠翠山莊料理些鎖事。”
“原來如此。”永嘉颔首,似忽然想起什麽,又道:“對了,蘭舟公子近來可好?上回見他時,他咳得利害,我今兒無事,便和孫總管一道去看看他吧。”
永嘉公主邊說邊起身,看那樣子已是準備動身了,不料孫長貴笑眯眯地道:“公主,蘭舟公子身體已無大礙,但太醫說仍需靜養,太子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蘭舟公子。公主若無其他吩咐,奴婢這就告退了。”
他說“任何人”時刻意加重了語氣,永嘉的小臉頓時一僵。她雖貴為公主,但東宮的人她是指不動的,尤其這個孫長貴,普通官員見了都得巴結一翻。她勉強擠出個笑容,“既如此,便待蘭舟公子身體好些再說吧。正巧我這兒有些新鮮的枇杷,最是祛痰潤肺,有勞孫總管代為轉交,就說……就說……永嘉願他早日康複。”
她的侍婢甚為機靈,早已捧着那筐果子站在一旁,孫長貴接過枇杷,溫聲道:“請公主放心,奴婢定将公主心意帶到。”
步雲夕總算明白了,這位公主費煞心思從裴太妃那兒要來枇杷,卻是為了讨好心上人的,拉她來放紙鳶不過是個幌子。她清咳一聲,“我說好侄女,既然東西送出去了,我這個幌子已沒用處了,且容嬸嬸回府補個眠吧。”
仍癡癡望着孫長貴一行離開的永嘉聞言回過神來,小臉紅了一下,“什麽幌子棍子的?喲,嬸嬸昨兒不是說紙鳶放得頂好的?快給永嘉露兩手,等回宮了我好說給太妃娘娘聽……”
她裝起傻來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不由分說拉起步雲夕的手跑到帳外。
詠翠山莊,望山亭。
“公子,這兒風大,咱們還是進屋吧。”書童說着,便要推輪椅。
“不,再坐片刻。”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道。
書童無奈,只得應了,又道:“孫總管剛才來過,送了些藥材過來,說太子讓您不必擔心,那龍須他已派人去找了,不過還得等些時日。還有,永嘉公主托孫總管帶了些枇杷給您,說是……”
年輕男子似沒聽到他的話,指着遠處問:“阿允,你看到那只紙鳶了嗎?”
那名叫阿允的書童,順着公子所指方向往亭外望去,山麓那邊遙遙飄着幾只紙鳶,有飛鳥,有蜻蜓蝴蝶,也有仙女仙翁,“公子說的哪一只?”
“那只……錦鯉……。”
阿允看到了,輕哂一聲,“那只啊……最普通不過的,我看那些鳥兒、仙翁的比它有趣多了,公子為何獨獨留意它?”
日光映照下,公子的臉如玉般潔淨,他沉默片刻,輕聲道:“因為它飛得最高。”
他依稀憶起,那個總喜歡滿山跑的小丫頭,曾興奮地對他道:“快看!我放的紙鳶是最高的!”
他擡頭看了看,“你是不是眼花了,飛得最高的那只是你二哥的老鷹……”
話音未落,那只老鷹倏的飛走了,再看時,那丫頭已沒了影。遠處有人大罵,哪個死潑皮剪了老子的線……
她不知又從哪兒鑽了出來,頭發上還粘着草屑,笑嘻嘻地對他道:“你瞧,我說過的,我放的紙鳶一定是飛得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