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道附近太熱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在你們的船上,跨過赤道的時候會有什麽活動?”
他之前跟随另一條船去過一次南極,在越過赤道的那一天,船上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極地研究中心有前輩告訴他每一條科考船上的狂歡都會不太一樣,唯一相同的是在平靜的無風帶水面上投下漂流瓶,為接下來的航程讨一個好彩頭。
韓文清告訴他的答案卻和那個前輩的說法不太一樣。
“和其他科考船一樣,”他說,“拔河,籃球賽,喝啤酒比賽,航程攝影展,往海裏扔漂流瓶,每年都有調整,但不會超過這個範圍。”
“猜冰山呢?”張新傑問他。
“有,”他說,“不過多數人在接近西風帶的時候才去登記。”
“上一次我們是在過赤道的那天集中登記的,”張新傑說,“我填了南緯57度,差一點就猜中了。今年走得晚,遇見冰山的緯度應該會更高,不過要到了南半球才能更精确的猜測。”
猜冰山是從最早的那艘極地科考船上流傳下來的活動,每一年前往南極的時候,全船的人都會猜測當年遇見的第一座冰山的經緯度,猜中的人能得到豐厚的獎勵。冰山出現的位置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單純的根據出發時間來判斷是行不通的。雖然也有人喜歡憑着感覺早早的登記好猜測的緯度,不過張新傑并不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他更加相信理性分析的結果。
韓文清認可的點了點頭。
他們的對話沒有再繼續下去,小小的房間再次被海濤的聲音籠罩起來。張新傑感到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他想了一會兒,才回憶起他們曾經在另一個場合下有過類似的相處——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還算不上認識多年的老友,何況在公開的地方是很難享受這樣純粹的靜默的。他們在一起坐了半個小時,或者更長一些的時間,如果不是張新傑忽然想起來看看自己的手表,他們大概還能再這麽待一會兒。
“已經10點半了,”他站起來,“我得走了。”
他們互相道了晚安。韓文清把對方送到房間的門口,看着他走到走廊拐角的地方才關上門——或許是錯覺,但是有那麽一個瞬間,張新傑的背影看起來一點孤獨的味道都沒有了。
從航程進入西風帶的那天起,他們就幾乎沒有再見上面。
這一年,海洋上的氣旋幾乎全落在科考船預定的航線上。他們繞過了其中的一部分,緊接着卻發現再繼續回避耽誤的時間将很難補上,船長、政委和首席科學家商量了幾個小時,最終決定接下來的路途中盡量切最短的距離橫穿遇見的氣旋。
咆哮西風帶并沒有辜負自己的名字,将一連兩個氣旋放在了他們前進的航道上。南太平洋的海面跳起一支瘋狂的舞,小小的船只幾乎就像是它手中的道具,從一個浪尖被抛到另一個浪尖,沒有一刻消停。每一個人暈船的症狀都明顯了起來,堅持輪班的海員們個個面如菜色,而來自陸地上的科考隊員們幾乎再也沒有出過房間。張新傑堅持了五天按時三餐,最終還是敗在了暈船帶來的強烈反應手裏。
風暴一直到他們進入浮冰區才真正結束,而等他們找到适合的卸貨點時,已經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五天。雖然更加嚴重的延誤在過往的考察中也發生過許多次,但是整艘科考船上的人依然非常着急——這一年在遙遠的冰穹A上有觀測之外的任務,昆侖站作為全年站的建設必須在短暫的四十天內完成,即使泰山站建成之後往返的路途已經容易了很多,在高海拔與低溫的夾擊之下,每一個建設隊員都覺得他們的時間依舊是不夠用的。張新傑并不是建設隊員,但是他要和他們一道前往昆侖站,在那裏完成整個夏季的觀測。一些有其他觀測任務的科考隊員已經出發,不過昆侖站的空間物理觀測點要更新一批儀器,所以他必須等着建設隊員們一同前往冰穹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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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的時間裏,研究員多數時候都在中山站的觀測點裏,和自己的同僚紀錄觀測數據。與此同時,韓文清正和其他海員一樣忙着搬運物資;這個男人有一半的時間都的在科考船上的調度室裏待着,另一半的時間則到冰面上去幫忙,真正進到中山站裏的時候反而很少。等他終于結束忙碌,又到張新傑出發的時候了。
科考隊為即将出發前往昆侖站的內陸隊員舉行了小小的餞別儀式,他們第二天就要搭乘雪地車到泰山站,在那裏換乘飛機前往遙遠的冰穹A。科考船上的船員忙着準備将前一批越冬隊員送回澳大利亞的旅途,只通過衛星電話給內陸隊送來了祝福。有一些船員和科考隊員托電話裏的船長和政委給自己的朋友帶話,但是張新傑和韓文清都沒有選擇這麽做。
明面上的言語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那麽的必要了。
張新傑在二月快結束的時候跟着整支內陸隊一同回到中山站。
他瘦了很多,脫下衣服的時候可以看見因為堅持鍛煉而保留下的肌肉線條,但是在別的時候,即使裹着厚重的考察服,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能明顯的感受到他的體型變化,甚至會有人和他開玩笑,說他現在幾乎風一吹就要飛走了——雖然這句話放在南極的環境下讨論并沒有什麽問題。總的來說,研究員對自己身體狀況的變化是滿意的——沒有出現高強度工作下常見的那些壓力病,也沒有曬傷,除了因為吃不到新鮮蔬菜帶來的維生素缺乏之外沒有別的問題。
不過他還是沒有立即見到韓文清。那個時候夏天已經快要結束,昆侖站依舊處在極晝中,不過在中山站已經能夠感受到微妙的晨昏變化。科考站沒有為他們準備接風宴,因為除了越冬隊員,所有的人都會在中山站的黑夜真正降臨之後一同離開。海員們都已經回到船上做啓航前的檢查和準備,其他的人在幾天之後才會分批上船。
張新傑沒有在這件事上耗費心神。從昆侖站帶回來的大量數據還需要整理和分析,其中有一些能夠填補上相關方向數據庫空白的還要立即傳回國內。等到他的忙碌終于告一段落,已經是收拾行李上船回家的時候了。
啓程的時候是傍晚,他在自己的艙房裏與研究中心的同事交流。他聽見科考船鳴響汽笛,下意識的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正好能看見幾位越冬隊員在朝着船的方向揮手。他知道有很多人現在都在甲板上,向留守的同伴做着同樣的動作,不過他依舊留在了自己的電腦前,繼續正在與同事進行的對話。
他們的對話剛剛告一段落的時候,船艙門外響起了許多激動的呼喊,但是隔着門板的聲音模模糊糊,什麽都聽不清。張新傑站起來做了兩個舒展的動作,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拉開了門——然後他看見考察隊裏第一次來極地的研究生舉着相機跑過。這個活潑的大男生甚至一邊跑一邊回過頭對着他大喊:“快出去看極光!”
張新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在黃河站裏度過的整個冬天裏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極光,但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何況他還從未見過南極上空的極光。研究員折回房間深處,從櫃子裏拿出相機和腳架,向甲板的方向走去。
他出來得晚,這個時候甲板上已經擠滿人了。第一次來南極的人激動的舉着相機——有幾個沒有帶相機的人拿着手機——拍個不停,而時常往返極地的老鳥們正聚在一起,對極光的顏色和形狀品頭論足。張新傑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後者提及,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過在第三次的時候終于确認他們确實說到了自己。他在整理好相機和支架之後朝他們走了過去。
韓文清也在那裏。之前有個海員說起自己去找他的經歷,那時候韓文清正在看郵件,屏幕上是一張玫瑰色極光的照片;那個海員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像照片上那麽好看的極光。科考船的三副說那是朋友在北極過冬的時候發給自己的——大家很快就明白了那位“朋友”是誰,張新傑的名字也因此被不斷提及。看見研究員走過來,他們立即熱情的歡迎他加入話題,向他追問了許多關于北極冬季的問題。他們愉快的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夜幕漸深,甲板上的人慢慢的都回船艙裏去為止。
這天晚上韓文清正好輪值,但是離規定的班次開始還有一會兒,他并不着急回指揮室去。張新傑的作息在回到中山站之後就被打亂,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