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魚游悟
南邦沒有冷天,首府紮倫望尤甚。早晚上多披一件外衣,就算是過冬。浦雪英不怎麽喜歡四季模糊的地方,好在這裏治安管轄不力,便于他的愛人生存。
浦雪英勤學上進,南邦話說了個七七八八。馮用展一句不會,也不怎麽想學。他不必操勞生活,他的發財方式唯獨是搶,再複雜的,就是浦雪英的事。
是以浦雪英現今可謂分身乏術。他并不考慮在南邦長住,故而只是租賃了一間簡單公寓。但若要住得舒适,也實不便宜,加之雇了個傭人,又要考慮購買黃金資産:南邦時有動亂,黃金是最穩妥的。
如此,浦雪英還要分出心管一管馮用展:他兩人出于浦雪英的強烈要求,是睡一塊兒的。截止今日,他已經三個晚上沒有見過馮用展了。
他望卧室牆角的鐘,新買的,頂上齊刻了他與馮用展的名字——他都不曉得馮用展有沒有發現。
馮用展原就愛女人,若不是四方圍剿,土匪做不下去,要借浦雪英的援手,壓根就不會認識浦雪英。浦雪英原不奢望能與馮用展進步成如何的關系,因為馮用展頭一次得知他心意時,即作了言簡意赅的評論:“我看你有病,操你媽的!“
然而到這出人意料的地步,浦雪英的要求也改變了:如今你與我相依為命,有什麽不可以答應我的?
浦雪英關了燈,坐在床榻上發怔。他與附近的太太熟絡,耳濡目染一些南邦的習俗:倘夫妻間有不順的事情,就請神佛出面。
恰在思索間,忽而門外拖泥帶水,響起兩對腳步聲:傭人扶着馮用展進來了。馮用展是很喜歡南邦的,巴不得在南邦久留。蓋因南邦一曰熱,人穿的衣服就少;二曰熱鬧,女人穿得格外少。
浦雪英沉在黑暗中,只見馮用展将傭人一把推開,從外踏踏兩步,重重地撲到床上,不久爬起身,滿喉嚨的酒味,要嘔,嘔不出。
浦雪英的手夠得着他的肩膀,将他翻過身,面朝了自己。浦雪英即便此刻恨不能扇他一巴掌,手擡起來,卻又不自覺去看馮用展的耳鬓。馮用展真是算得豐神俊朗,當下爛醉如泥,也是一灘英俊的稀泥。
他一喝醉,就沒有了讨嫌的倔勁。他平時與浦雪英講話夾槍帶棒,此刻眼睛半睜半閉,面頰酡紅:“——你都不來找我?”
這話一出口,浦雪英捏了空拳,一下子捶打到床上,心軟了:“我找你,你肯回來嗎?這麽多天,你舒服了?你滿意了?”
馮用展被他問得緩慢地思索,最終只一眨眼:“你呢?”
浦雪英面如紙白:“你還記得我?你一邊睡別人的覺,一邊記得我?我要謝謝你!“
馮用展隔着薄被,枕在浦雪英的腿上,接着吃吃地笑:“呵呵、呵!你不用謝我,浦雪英,”他轉了個身,抓了一邊浦雪英的衣角,攥在手裏聞了聞,喃喃地睡着了:“浦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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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曉得做了怎樣的清明夢,吃吃地:“天王老兒……拜我的手……”
是他兩人第一次碰見的時候,他對浦雪英玩的花牌詞。
猶是如此的竊竊私語,使浦雪英始終狠不下心。他埋下頭,與馮用展的臉頰相貼起來。他剛兌了些黃金,金條貯在箱子裏,他原本一點也不想動。
可是太太們所謂的神佛,究竟有用沒有?
“究竟有用沒有?”錢有方将喬涴仙往書房裏推:“現如今打發出去的錢,真不是小數!”
喬涴仙這半月除去與夏琮亮訂的月款孝敬,再有四處的打點,慢說生意開張,哪怕真是步入正軌,也得花時間回來本。喬涴仙仰躺在輪椅上,閉目養神。他真是将三十年未盡的勞碌操心償還了:“一窩裏養不出兩樣的狗。我若真是沒本事,叫他們割我的肉,割死罷了,我若是有本事……”
喬涴仙閉着眼,只是一哼聲。錢有方站在他背後,細細一看喬涴仙的後腦勺,忽而發覺:“哎喲,老爺,這有白頭發了。”
喬涴仙聽言,沒挂心上:“讓它去,”他正欲将碎發向後撫,手臂擡着,卻在半空裏僵住了:“多不多的?瞧得花白了嗎?——要不多,就給我拔了!”
“多是不多。老爺也怕白頭發?”
喬涴仙的後頸脖子紅起來:“少問,拔了吧!”
錢有方一邊拔一邊笑:大抵元吉今晚上要來。
從前喬涴仙見他是在書房,如今跑卧室去了。喬涴仙的卧室房門虛掩,剛夠聽見樓底下的輕微動靜,未見其人,先聽其嘿嘿笑:“這麽早睡啦?”
一旁的爐子裏跳了火星,噼啪作響,喬涴仙側躺着,背對元吉,不做聲。
元吉脫了靴子放爐子邊兒,蹑手蹑腳地走去床鋪,軟了腿跪坐下來,朝喬涴仙的背,小聲唱歌:“天上的星星亮,哪有妹妹的頭發亮?”
喬涴仙沒忍住一笑:“你他媽的——”仍是不側過身。
“幹嘛不看我啊?”元吉探過去,試圖看喬涴仙的臉。
喬涴仙的頭發的确柔軟漂亮,反了月光:“你都不來找我。”
元吉忍俊不禁,手往喬涴仙的被子裏探:“這怎麽說的?我找你——我憑什麽找你啊?”
這話頗有效果,喬涴仙的屁股往上,明顯是一扭,小聲地絮絮:“好,你講得有理。你如今眼瞧着身居要職,往後出人頭地,我跟你什麽關系也沒有。不是你的靠山,也非你的東家……“
元吉将身子往前一匍,手伸進喬涴仙的被子裏取暖:“拉倒吧,誰天天跟東家親嘴呀?”
喬涴仙的腦袋陷進枕頭裏:“你可以去親別人哪!我不攔着你,我敢攔着你嗎?元警官!”
元吉的手臂悄悄伸進被窩:“真不攔着我?”喬涴仙硬是不扭頭,元吉的腦袋也鑽進被子裏去,聲音就悶悶地從喬涴仙的被子裏往上傳:“說話算數啊!”
喬涴仙的被子從底下兒往上隆起來,元吉屈着手肘,在被子裏匍匐着,一點兒一點兒貼到喬涴仙的臉前去,喬涴仙實也繃不住,一聲大笑,将元吉探到面前的嘴唇拿手擋住:“惹老子生氣,滾你的吧!”
元吉的聲音在喬涴仙的掌心委委屈屈,眼睛卻帶笑:“不是說不攔着我的?”
喬涴仙托着他的臉,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鼻子挺,眉毛粗,叫人看了心裏就歡喜:像個大毛狗!
他捏了捏元吉的鼻子:“你在年下有空沒有?”
元吉靠在喬涴仙的胸前思索:“有是有,你要找我?”
“我想着,”喬涴仙遮遮掩掩:“我想着臨過年了,你來我府上過年,也熱鬧。”
元吉自然高興:“好哇!”他一撓頭,又撩喬涴仙的閑:“我上你們家吃飯,有什麽說法沒有呢?”
“要什麽說法?我是你東家!”喬涴仙借坡下驢,未将實情以告。蓋因這實情除了他自己,實在也不足為外人道:喬涴仙的娘就是在除夕過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