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抽刀斷水
錢有方次日心有惴惴。他到書房裏去見喬涴仙,此人剛醒過神,不巧正低着腦袋,手指在桌子上畫圈。
“老爺,昨晚上,您聽見什麽響動沒有哇?”
喬涴仙不做聲,眼睛即小心地流轉起來:“哪兒有?”
錢有方放心下來,走到邊上将窗戶打開:“一大早還是熱,我看您這坐着發汗,還是開個窗吧!”
喬涴仙的手匆匆一抹汗,臉就紅了:“你開你的。”
昨晚上元吉将他送回來的時候,錢有方在侍應房裏鼾聲如哨。元吉将喬涴仙略擡高一些,附在他耳邊笑:“你看看你,給人老錢累成什麽樣啦?”
元吉忙前忙後,将喬涴仙推去卧室,及至見着喬涴仙放在床頭坐穩了,才終于歇一口氣,坐在喬涴仙面前:“哎啊!”
他一擡頭,就見喬涴仙的兩條腿垂下來,略有些笑意思。元吉見他衫子尾有泥,想來是剛才在荷塘邊,沒有照看到。元吉此刻格外活潑殷勤一些:
“你這衣服,要不給你脫了換一件?”
他說完,是覺得沒什麽的,誰知他一看喬涴仙的眼睛,忽而覺出好像是有些什麽在裏頭的。
元吉的手彈回來,摸了一圈腦門兒:“哎,我沒別的意思,你看,我兩個……我能有什麽意思呀?你要是個姑娘家,那你可以罵我幾句……”
喬涴仙本來端坐着,這時眉心見紅了。他隐隐約約,嘟嘟囔囔:“我說什麽了?我什麽也沒說呀!”
元吉做事麻利,唯獨眼下就有些笨手笨腳了。他将喬涴仙脫得只剩個襯衣內褲,眼睛不自覺往下一瞟,喉嚨裏就頓住了。一口氣沒噎上來,咳了一聲。他心說這時候該說什麽話?我也不知道哇!我是不誇他一句?難為他哪兒都不長肉,光他媽這兒長!
“你這、你這底下還挺有內容呢!”
他不如不講。喬涴仙氣極反笑,飛起一手推了元吉的腦門,推得元吉下盤不穩,往後倒過去:“啊——啊!”
這麽一倒,喬涴仙眼見情急,偏偏又伸過手去抓,他豈把得住元吉,連帶着一道滾去了地毯上,沉重地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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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吉吓得到處去撈喬涴仙:“乖乖哎!你沒磕着哪兒吧?”末了摸着喬涴仙趴在自己身上,是囫囵的了,才終于記起來:“別把老錢給吵醒了……”
喬涴仙雙臂撐起,罵歸罵,沒怎麽生氣:“老子要摔死……”他的腿無力,在地上交疊着,額發散下來,下巴尖撞得發紅,逆着燈俯視元吉。
元吉躺在地上望着他,一時間就忘了動彈。喬涴仙的身體擡起來,眼睛浸在夜裏,看不清神色。他的手指壓過元吉的胸前,末了糾起元吉的衣領,将他慢慢地拉過來,一字一句:
“你頭一天曉得我是男人嗎?”
元吉屏一口氣,只是笑,他抓着喬涴仙的手腕,順着喬涴仙的勁道,愈來愈近地端詳他。
外頭的蟲叫靜下來,樹與流雲也靜下來。
喬涴仙的鼻子尖有點發亮,是汗。這滴汗此刻足以被元吉的呼吸拂落,滑下去,将喬涴仙的嘴唇潤亮了。
木頭樓梯忽然卡噔地一響。兩人雙雙扭過頭去,再回神時,卻各自将手指松開了。
元吉匆匆地一摸臉頰:“哈、哈哈,我抱你到床上躺着吧?不早了……”
喬涴仙定定地看着他,将自己散落的額發撫上去,一句話也沒有講。
游龍過隙,驚夢不成。
元吉此刻蹲在夏府後院,出神。他将腦袋埋到手臂裏去,想昨夜喬府好死不死的樓梯。他想這樓梯要是沒響那一聲,得是個什麽情景?
他現有功夫想,是今日夏府沒有什麽事給元吉做。蓋因府內目前處于一個雞飛蛋打的狀态:夏老爺不久前找了個姘頭。該姘頭從河鄉遠道而來,仿佛背景深厚,有個別名,叫四姐。夏老爺有心要娶進門的,然而夏太太一鬧,沒有娶成。這位姘頭在這檔子事上也非等閑之輩,上門來讨要名分了。
夏家夫妻兩個原本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就要撕破臉皮了。
夏太太哭天抹淚:“不要臉!不要臉!你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你不記得!我跟着你走南闖北地吃苦呀,她給幾個臉子你,你就五迷三道的了,王八蛋!”
這話難聽,夏老爺一甩手,很不耐煩:“她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又好得到哪裏去?你和那個拉車的不清不楚,當我不曉得?”
夏太太當即氣得跳腳,她這跳腳裏有部分委屈,也有部分心虛:她正有這個打算的,只是還未得以實施。故而她話風一轉:“你娘就這麽教的你,真是你的好娘!”
老太太走得早,這事情與她其實沒有很大關系。然而罵娘是忌諱事情,頓時潑皮架就成真打仗了。夏老爺長得瘦削,神色稍一嚴厲,就如勾魂馬面:“你再說一次?”
夏太太一邊罵,一邊到底怯,拍手拍腳地往房裏退:“我說怎麽了?我還要叫人打爛小三八的臉呢!”
“打,你敢打!”夏老爺一吸氣,眼睛左右地一掃:“你打她,好哇,我先打你那個拉車的吧!”
元吉坐在門口,隐約聽見房內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站起來一望,以為是着人使喚:“在後頭呢!”
這一聲出去,後院的門砰地一聲開了,撞到牆上,門鎖鑿了個坑。
元吉眼見着湧出來的三四個夏府聽差,一愣,就笑了:“哎喲,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