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水更流(上)
關門打狗四個字,一講究關門,二講究打。
四個聽差将元吉包了餃子,哪兒的肉見好,就往哪裏下拳頭。屋裏兩個掌事的吵得昏天黑地,因此打到什麽時候為止,是沒數的。
元吉被打得太多,這時候已然知道雙拳難敵,遁逃無門,唯有抱着腦袋,蜷作一團。他嚎也要嚎得小心,打手太多,要連牙一并打下來,也是有的:“不要打了哇!不要打——”
一聲沒有喊完,肚臍上正中了一記飛踢,立時就啞下去了。這一啞,就再連作聲的時機也沒有了。揚的灰土将他的喉舌封堵起來,将他做成悶聲的沙包。
夏府的圍牆高大,遮掩住幾聲血咳也不是難事。
是以謂作關門打狗。
夏太太很有分寸,她痛罵之餘,曉得此刻絕不能對元吉有什麽恻隐,否則她的道理就站不住了。故而她直捱得丈夫摔門而出,才細腳伶仃地跑去後院。甫一站定,當即暗叫了一聲,将胸口捂住了:“瘋了呀?真打死了?!”
有一聽差旋即安撫她:“沒死呢!”
夏太太一聽,于是走近些,水紋緞子面的高跟鞋尖,将元吉的肩膀輕輕地一撥,仔細一看,幾近栽倒下去:元吉的面貌紅腫,又有青紫交疊,眼皮阖着,是一點認不出模樣了。
“作孽,你們,你們……”夏太太挑一邊手帕,用力地在空中指點:“要你們打,誰要你們往死裏打?”
“眼下怎麽好?”夏太太一費腦筋,就将手帕絞成了一條細繩。
幾個聽差面面相觑:“扔出去呗!他家裏沒有人,省得麻煩了。”
夏太太的眼神躲閃,着看元吉時,好似對他原來的英俊樣貌還有一些惦念:“見你們的鬼!作孽還作兩道,下油鍋你們也得炸兩趟!”夏太太往後退了一步:“他講他是住銅人巷子裏頭的,你們給他送回去。再往人力車行裏去講,說他惹着人了,別的不關咱們的事。”
如此周密安排下去,夏太太自覺仁至義盡,眼睛複又有了光澤:“記着了?蠢東西!”
元吉醒來時,頗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他的眼睛起初只能睜一條縫,分辨着四周深靜,是夜裏。他想我什麽也沒幹,怎麽着就到了夜裏了?他要睜大眼去看,然而臉上牽扯的肌肉立刻鈍痛不止,勒令他将眼睛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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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吉的手指一激靈,還未想明白:怎麽這麽疼的?我得了什麽病了?
這是第一場的疼。而後接連蘇醒過來的、鋪天蓋地的疼,将他在床上沖刷得清醒過來:他是遭人結結實實地打昏過去了。他想要疼得一滾,卻又滾不過來:應當是出了傷口,由不得他。
他在恍惚間,有着滑稽而抽離的條分縷析。他還有心思想起來,人力車哪裏去了?若是不見了,我得如何去賠?
他與自己的身體僵持,最終頭也不能側,光是茫然地倒吸了一口氣,徒勞地鎮痛:“唉……唉啊……”除了嘆這麽一句,他是什麽也做不了的。
這聲音很小,然而不多久,他的腳腕即被人抓住了:“元吉哥?”
元吉這才發現自己的腳邊是有人的。他仰面躺着,暫且動彈不得,只察覺自己的床鋪一凹,小麻雀好似爬到他的膝蓋旁邊,要哭不哭:“元吉哥?”
元吉一捏拳頭,将到嘴邊的疼咽下去了。他摸索着擡起手,想去探小麻雀的臉。他想小麻雀實是好的,他作尋常答複,笑也須竭力:“哎,哥、哥哥叫你擔心了……”
然而他的手還未伸出去,即被另一只手攔住了。
這手指冰涼細長的,貼着他的五指指縫,與他相扣起來。
“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