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燈下黑
錢有方如今的功課,叫做揣着明白裝糊塗。
秘書由于在別地另設了辦公室,對于府裏頭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他晚上到喬涴仙那裏彙報尋常工作,出來以後,就謙遜地去侍應房請教錢有方:“老爺這是怎麽,不出氣不吭聲的?”
錢有方坐着一把梳背椅,剝個廣柑,丢到嘴裏,不慌不忙,添油加醋,說出來了。
秘書聽畢,半晌摩挲一下手指,神情不大自然:“這種事,這個、那麽,與我無關。”
錢有方一拍大腿,很煩惱:“你這話說的,跟他一模一樣!”
喬涴仙和往常一樣地起來,一樣的行動路徑,往陽臺上看花。看完了,就在宅子裏四處轉轉。摸摸花瓶,拍拍欄杆。他做這些事情時氣息平穩,面色如常。面色不如常的,是站在他後面的老錢:不把這位哄高興了不好做事,實是苦差。
“老爺,這欄杆,看看是不是也再刷一道啊?瞧着不顯油亮了……”
喬涴仙吸了一口氣,好似做充足的說話準備,然而最終語調很平:“好。”
老錢點頭,又賠笑:“那好哇,我想着順道把椅子也重刷一道,一起辦了吧!”
喬涴仙沒有言語,他的手指細長地,擡起來,摸到一個掐絲琺琅盤上去,不動了。
錢有方自然不傻,傻人在喬涴仙的身邊留不長久。他看喬涴仙盯着高腳桌,即想了個話頭:“說起來,老爺,堂會的桌子也訂好了,你得空跟我講一聲,我領着去看。”
喬涴仙的手指放下來,放到他青灰的緞面長褂子上,仿佛落了一堆雪:“行。”
錢有方一聽,就有點兒着急了。喬涴仙話越少,那麽事情越不好辦。往常喬涴仙是很要問幾句的,桌子什麽料什麽色,擺幾張,給誰看,如今竟只有一個字了。
錢有方在他身後龇牙咧嘴,只好撿着要害旁邊的事情講:“老爺,我打聽着小夢蝶是有空的。她能來。您原先說不看堂會的,好歹還是去看看吧?”
喬涴仙凝了一會兒,手指握起來了。
“我光邀了她一獨個,我看她班子裏的人,實在也一般,就沒請。別鬧得上次一樣的不着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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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有方話說的很慢,因為即将要往七寸去了:“那一回,還是多虧了元吉,也不知他最近幹什麽營生,聽說也不在碼頭……”意即脫開了喬涴仙的範圍。
喬涴仙的拳頭當時就在褂子前一滑:“——你不要管他,誰要你去管他的?你是他什麽人?”
錢有方在他背後一點頭,好,難得,這有一句囫囵話了。
“那一回屬是我命好,我平日裏香上得好,否則憑他,我兩個一起被吃到老虎肚子裏去,”喬涴仙的身體向上一糾,聲音往房頂去了:“我還算救他一命呢!”
錢有方自然不敢說他瞎算賬,連連點頭:“是、是,全仰仗老爺過活的,怎麽這回一點兒忙也不幫呢?他哪有這麽多事情脫不開身?實在不懂事!”
喬涴仙一聽,他這暴雨裏就有些幽煙了:“不是從前被打得稀巴爛,跪到我跟前的時候了。好,我非得要他嗎?我非得要他嗎?老子、他媽的,”他氣不夠,喘了一口:“這麽多聽差——”
他靠回椅子上去,呼哧帶喘。可待他将呼吸一順下來,就又蔫了。
他蔫得比較玩味:“他幹什麽,也不必告訴我。也別不得了。”
錢有方心說誰不得了啊?是你老爺覺得他一定會來,如今自己失落嘛!本就是個芝麻事,這算小題大做,借題發揮,離題千裏啦!
等喬涴仙用不着他的時候,錢有方即刻就打聽去了。
但誰知打聽下來,連錢有方也沒有方了。
他這才知道元吉的動向:元吉前一陣是到人力車行裏做零工去了。然而他活幹得太好,高大活潑的,又能逗人發樂,即被夏府的太太看中,單獨成了夏府的包車。夏府不是尋常小門小戶,去年堂會,那就是夏府做的主持。這包車有協議,又有夏府偏愛,薪水更可觀一些,不是随便能逃脫的。夏家人出門打牌看戲,若是深巷子不便坐汽車,坐人力車就正好。
錢有方抓耳撓腮,良心實話,換做他是元吉,他也去給夏府拉車。斷人財路,殺人父母啊!況且你喬涴仙,這輩子哪裏用得上人力車呢?
他停止思索:得,不觸黴頭了。等老爺自個兒哪天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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