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離開仰城的馬車,殷拂雲斜靠在軟枕上,傷口雖然已經簡單處理,但是馬車的颠簸還是讓她的傷口如被刀絞。她咬着牙忍着,額上涔處一層密汗。
“再慢點。”李忻對駕車的親兵吩咐。
殷拂雲低聲道:“我能忍得住,還是快些離開白狄吧,以免危險。”
李忻眉頭一擰,沒有搭理她的話,而是挪到她跟身側,想讓她靠着自己,這樣至少他心中當在為她分擔疼痛,比看着她強忍疼痛什麽都不做好受些。
殷拂雲苦笑一聲,而是朝旁邊找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
李忻失落,瞧她疲憊疼痛模樣,也不敢堅持。
“是阿滿給殿下傳的消息嗎?”殷拂雲問。
“嗯。”李忻點點頭。
“他怎麽樣?傷重嗎?”
“沒你重,我已經讓人将他送回遙州城,有南岩在,你別操心他了。”
停了一會兒,未聽到殷拂雲再開口,李忻心裏多少有點失落。殷拂雲問了蘭溪的傷勢,問了阿滿是否受傷,甚至問過親兵是否有傷亡,就是沒有關心地問他一句是否受傷。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他猜測。
殷拂雲一臉茫然地側頭看他:“屬下多謝殿下及時趕來,救了屬下一命。”
“你是在生我的氣!”李忻肯定地道。
殷拂雲微微搖頭:“生殿下什麽氣?”
“如果不是我讓你去遙州城吳記,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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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拂雲無奈,這是還把她當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呢,會耍耍小脾氣。
她說道:“沒有此事,他們還是會找上我,我為何生殿下的氣,殿下認為我就這麽小肚雞腸嗎?”
李忻慌忙解釋:“我不是這意思。”
瞧着殷拂雲臉色還冷着,又小心試探問:“你是怪我沒有殺了呼延寧?”
殷拂雲搖頭道:“她畢竟出身白狄皇族,又非白狄重要的将領,你已經取了她雙眼,她此生無緣戰場,殺不殺她意義不大。”
對于呼延寧,他也有許多的疑問,便借此問道:“呼延寧為何抓你?”
殷拂雲本想這件事一直瞞着李忻,現在看來是瞞不住了,也沒有瞞下去的必要,她便将金陽縣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來。
在金陽驿站,井藏将她帶出去,勸她去依仲族,畢竟南境是她熟悉的地方,依仲族更是安全之地,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夠從長計議。
她并未有答應,井藏便想強制将她帶走,卻在金陽縣外遇到了白狄兵搶掠女人,在交手中,她殺了為非作歹的白狄軍領隊将軍,自己也被白狄兵砍傷左腿。
李忻瞧了眼她的左腿,他雖然沒有看到她腿上的傷口,卻聽蘭溪仔仔細細說過,她是忍受傷口反複撕裂的痛來到北境軍營。
“為什麽不随井藏去南境?跟着井藏走,他必然會護你周全,你也不必受那麽多的罪,南境不是你一直想回的地方嗎?”
殷拂雲沉默未答,片刻,擡頭朝他深深望了一眼。
李忻被她的眼神膠住,這是重逢之後,殷拂雲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眼神看他,一瞬間讓他六神無主。
“因為……”李忻不敢确信,更怕失望,支吾了一陣,還是沒有将“我”字吐出。
殷拂雲輕舒了口氣道:“我想賭一次。”
“賭什麽?”
殷拂雲微微垂眸,沉思了片刻,才低聲道:“賭殿下信我殷家滿門忠良。”
“賭?”李忻被這個字莫名刺了下。
殷拂雲應該毫無懷疑,堅定地相信他信殷家不會謀逆,信殷家清白,而不是去賭。
是背叛太多,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對他連這點信任都不再堅定。
他輕輕抓着殷拂雲的手,滿眼心疼地告訴她:“你賭贏了。”
殷拂雲欣慰笑了,想抽回手,李忻抓緊些,低低聲音道:“雀兒,以後別賭我,你任何時候都可信我。”
殷拂雲微微笑着,并未有回應。
殷拂雲不知道這話可不可信,畢竟這麽多年的傳言深深烙在她的腦海,她可以信他會站在殷家這邊,但是無法信他對她一切的好都是真的。
心有感激,卻不會如少時毫無保留地相信。
馬車在輕微的颠簸中緩緩駛入大周境內,殷拂雲也在又累又疼中迷迷糊糊睡着。
當再次醒來,馬車已經停在了李宅的門前,李忻跳下車轉身來攙扶她,她猶豫下,還是将手遞了過去。
李忻笑着半攙半摟将她扶進府門。
宅子內的親兵和仆人都驚住:失蹤了這麽久了的二姑娘竟然回來了,而且還是殿下親自攙扶回來。
當日二姑娘失蹤,殿下大發雷霆,下令一定要将二姑娘抓回來嚴懲,衆人都認為人若是回來不挨頓打,也是要被重罰。看現在殿下的面容,絲毫沒有當日怒不可遏的神情,甚至是滿眼的關心,攙扶着都那麽小心。
他們是從沒有瞧見過殿下這麽溫柔對過誰,甚至覺得這樣的溫柔出現在殿下身上有些突兀、怪異。
殷拂雲被攙扶回到原本居住的西廂,大夫後腳緊跟進來,幫她檢查傷勢,重新處理傷口。
一番折騰後,殷拂雲再次沒了力氣,這次躺在松軟的床榻上,也睡得安穩。
李忻一直陪在床榻邊,直到後來也撐不住眯着了才被聞邯勸着回房休息。醒來後再次過來守着殷拂雲。
這時阿滿也過來,望了眼床榻上安睡的人,又望向李忻微紅的雙目,微微退了一步屈膝朝李忻行了一個依仲族的禮儀。
“多謝郡王殿下救阿姐一命。”
李忻斜他一眼,不屑道:“本王何須你謝!”
阿滿被嗆了一句,心裏不舒服,沒如上次那般口無遮攔頂回去,而是堅持道:“郡王殿下承不承我的謝,我都要謝郡王殿下把阿姐救了回來。”
李忻白了他一眼,覺得礙眼,命令:“先下去,別擾了你阿姐休息。”
阿滿也的确不敢打擾殷拂雲,起身乖乖地出去。
阿滿剛走,聞邯便進來了,輕聲禀報軍中的事情。
“京中又來人了。”聞邯說着将一封敕令遞到李忻的面前。
李忻看也不看,只冷冷應了句:“我知道了。”
聞邯勸道:“短短三日下了兩道旨意,陛下這回是鐵了心要殿下回去,殿下若是再拖延下去,恐陛下另有說辭,是要給殿下強加罪名。”
李忻眉頭緊鎖,床榻上的人似乎被聲音吵到,眉心未蹙,睡得不是很踏實。李忻起身走到一旁去,聲音又壓低幾分。
“我自是知曉,若不回,陛下還有敕令傳來,拖得越久罪名就越多越大。”他望了眼床榻上的人,擔憂地道,“若我回京,拂雲怎麽辦?留在北境我是一萬個不放心;若是随我回京,京中多是她的熟人,身份更容易暴露。何況還有喬嘉木,此人如今已非當初的喬家大公子,他的算盤已打到了拂雲身上。”
聞邯思忖片刻道:“大姑娘回京後,就安排在太子妃的身邊侍候,這樣殿下也可兩下放心。至于喬公子,屬下雖不知他的算盤是什麽,但是他對二姑娘的深情是真的,否則也不會抛棄新婦跋山涉水幾千裏來北境見二姑娘,屬下認為他憑着對二姑娘的深情,就不會傷大姑娘半分。”
李忻輕嘆一聲,如今這京城他若再不回,恐怕最後要給他安一個謀逆的罪名。甚至還會連累秦大将軍等人。
只是現在真不是他最合适的回京之時。
思忖良久,他幽幽嘆息:“先安排下去,待拂雲身體稍稍好些便啓程。”回頭看着床榻上的殷拂雲,想她也是想回華陽看一看的。
殷拂雲醒來後,聽到這個消息,便向李忻求證,認真地問:“殿下真的決定回京?”
李忻看到她眼中的憂慮,心中反而輕松了幾分,低語玩笑:“難道你讓我真的起兵謀反?現在北境軍還不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謀反我也沒有勝算啊!”
殷拂雲神色當即一震,冷臉教訓:“殿下怎敢開這種玩笑?”
“也只在你面前說而已。”
“在屬下面前也不該說這種話。”
“我信你。”
殷拂雲不知怎麽接話了,好半晌才低語反問:“殿下就這麽信我?”
“還不明顯嗎?”李忻故作輕松笑道。
殷拂雲卻是笑不出來,心中更加沉重,最後語重心長道:“有些話,即便是對自己都不可說。”
李忻像個受教的弟弟,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打死也不再說了。”
“別提那個字。”
李忻忙抿了抿唇,并擡手作勢懲罰自己拍了拍嘴,笑道:“我們都會好好的。”
當第三道敕令傳來,李忻前往軍中與秦大将軍辭別,同時也與秦吉大将軍交接一些軍中事務。
臨走之時,又與輕騎營的幾位将領和軍官商議了一番,秦澍和幾位将軍也深知此次回京意味什麽,擔憂他的安全,要随他一起回京,被他回絕:“只有你們留在北境,做足了準備,才能夠确保本王平安。”
幾位将軍心下也明白這個道理,最後未有再堅持。
一路南下,殷拂雲因為傷未有痊愈,依舊乘坐馬車,這也更符合她“二姑娘”的身份。蘭溪也求着李忻帶她一同回京。
考慮到兩個姑娘一路有個伴,很多時候也方便照顧,李忻便答應了。
馬車上,殷拂雲見蘭溪反複摩挲手中梅花簪,笑着安慰:“很快你就能夠見到他了。”
蘭溪搖頭冷笑:“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
殷拂雲不解,那個人可是她存生死之際都想着的人,還托她傳遞簪子。
蘭溪自嘲一聲:“當年我殺人未遂被發配,要殺的那個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