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殷拂雲被一盆冷水潑醒,渾身一個激靈,這才注意到自己周圍站滿手持兵器的白狄兵,自己被綁。
她回想起來,大雨中當街與白狄兵交手,最後為了救蘭溪被白狄兵重傷,尖刀刺進了肩頭,又被白狄兵頭目打暈。
她撐着身子從地上站起來,轉身瞧見大帳胡凳上坐着一身戎裝将軍,眉目俊秀,手中正擦拭一把彎刀。
抓她來的頭目立即向将軍耳語幾句,将軍望着她冷笑一聲。
“我早有耳聞大周南境有一位女将軍,沒想到北境也有一個這麽能打的。”
聲音是女子,殷拂雲詫異,打量女子。
她聽李忻說過,白狄軍中有一位女将軍,是平南王獨女呼延寧。其父十數年前戰死,此女一人支撐門庭,多年來一直留在軍中,性子剛烈,奈何在尚武的白狄,她在軍中并沒有什麽地位,只是普通的将軍。
“寧将軍?”這是一部分白狄兵對呼延寧的戲谑稱呼,因為軍中有一位呼延大将軍,為了區別,也因為瞧不起她一介女流。呼延寧很不喜歡這個稱呼。
聞言,呼延寧當即臉色陰了下來。
“你可知道本将軍為何抓你?”
殷拂雲冷笑:“寧将軍是要和我猜謎不成?不妨直說!”
呼延寧手中彎刀朝面前地上狠狠一插,目光如刀射過來。“金陽縣,你殺我夫君,我是讓你來抵命的。”
殷拂雲掃了眼呼延寧身邊臉上有疤的男人,此時回想起來,當時他也在,他臉上的那道疤還是井藏留下的。
那個劫掠大周女人的惡棍将軍是她的夫君?
“我聽聞将軍是女中英豪,巾帼不讓須眉,沒想到會嫁給那樣龌龊的男人,将軍還要為他報仇,且不是光明正大的戰場上交鋒,而是用此卑劣手段,也難怪這麽多年将軍在白狄軍中被将士們瞧不上眼!”
殷拂雲狠狠戳着呼延寧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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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寧當即拔起面前的彎刀,箭步沖到她面前,将刀抵在她的喉嚨處,紅着雙眼瞪着她,像個發瘋的母獸。
殷拂雲目光淩厲與她四目相接,雙方眼中都充滿殺氣。
呼延寧見她的無畏無懼又不屈,即便當即殺了她也沒意思,更解不了心頭之恨。
她咬着牙道:“我不會讓你這麽輕易地死,我會讓餓狼将你一點點啃食,讓你葬身狼腹。”收起彎刀一掌将殷拂雲打開,“将她帶下去嚴加看管!”
殷拂雲被帶到一間營帳,被死死地綁在柱子上,動彈不得。帳子四周站着幾名白狄兵看守。
帳內點着兩盞微弱的油燈,布置粗陋,對面地上丢着一把弓箭,大帳的門簾上是白狄軍的天狼圖。
士兵出去後,她動了下,牽扯到肩頭的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姑娘。”身後傳來蘭溪微弱的聲音。
她扭頭想望過去,身上的繩子綁得太緊動不得,餘光瞥見燈光陰影中蜷縮的蘭溪,被五花大綁。
“你怎麽樣?”
“我沒事。”聲音低沉,帶着一點沙啞。
“阿滿呢?”
“他在被抓的途中跑了,幾個白狄兵去追,不知道情況。”
殷拂雲松了半口氣,那應該是逃掉了,不被她和蘭溪拖累,幾個白狄兵還抓不住他。
“這裏是白狄軍在何處的駐紮?”
蘭溪搖搖頭,她對軍事、地理都不熟悉,無法判斷。
殷拂雲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點難為她,再問:“我們向什麽方向行,大概行多久?”
“向東北大約行了三個時辰。”
殷拂雲回憶李忻平常和她說的關于白狄兵的一些情況,很快判斷,這裏大概是白狄與大周交接處的仰城,仰城附近并無軍隊駐紮,過來時她掃了眼營地,只有十幾個營帳,又是新壘建,應該是呼延寧帶的散兵,只為了抓她。
“姑娘。”蘭溪努力從陰影中挪出身子,殷拂雲這才瞧見她衣衫不整,臉上有明顯掌印,兩邊臉頰腫許高,嘴角還有血跡。
蘭溪雙腿也被綁上,她努力撐着旁邊的木箱站起來,雙腳一寸一寸挪了過來,“你傷勢怎麽樣?”
“沒大礙,你傷得如何?”
“我沒事。”蘭溪挪到跟前,殷拂雲瞧見她脖頸和下方幾寸落在外的肌膚上幾點紅印,立即移開目光,怕她尴尬,更怕她悲傷。
蘭溪微微垂了下目光,并未在意。她挪到殷拂雲跟前用了不少力氣,喘了幾口,才細聲道:“我頭上的簪子幫我取下來。”頭湊到殷拂雲面前。
那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梅花簪,殷拂雲有些疑惑,想她必然有用處,便用嘴将簪子抽出,丢到地上,蘭溪坐下來雙手撿起,一點點抽動,簪子裏竟然藏着一把極細又鋒利的刀刃。
殷拂雲愕然,一個弱女子随身藏着這等利器。
一直以來對她的懷疑,沒有懷疑錯,她真不是個普通的姑娘。
蘭溪須臾便割開了繩索,解開腿腳的繩子,又小心地幫殷拂雲将繩子全部割開。
殷拂雲下意識撫着受傷的肩膀。
“如何?撐得住嗎?”蘭溪扶她一把。
“沒事。”殷拂雲朝帳外看了眼,現在自己身上受傷,身邊還有一個不會半點功夫的蘭溪,想趁夜逃出去太難。
“姑娘別管我。”蘭溪看出她的心思,“能逃一個總比兩人都逃不掉強,姑娘活着比我活着有意義。”蘭溪拍拍她的手臂,輕聲勸說。
殷拂雲望着她堅定決然的眼神,一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當初她毅然決然要替她去死的時候,說的也是這種話。
妹妹說:“阿姐去北境能活,若霁雲去,不一定能活到北境,與其死在途中,替阿姐死更值得,阿姐活着比霁雲活着更有意義。”
她沒有時間和經歷為妹妹悲傷,對蘭溪道:“我不會将你丢給白狄人。”語氣無比堅定。
“姑娘——”蘭溪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話,面色哀戚,“姑娘活着離開,不要再與殿下有任何隔閡,殿下為你死過一回,他是真的把你愛到骨子裏,他只是去年受了刺激,性情有些陰晴不定。”
蘭溪說完又将手中的梅花簪塞到她的手中:“姑娘将來有朝一日回京,替我把這個交給一人——三年前的金榜探花陳進。”蘭溪聲音很輕很快,像焦急臨終交代後事。
殷拂雲瞧了眼簪子,塞回去,低聲問:“殺人敢嗎?”
蘭溪愣了下,下意識朝帳門外望去,殷拂雲點點頭。
蘭溪猶豫下,也堅定點頭。
——
軍營外的一個小山坡上,李忻望着山下營地篝火,拳頭越攥越緊。
這樣一撥人在此紮營,除了是擄走殷拂雲的那些白狄兵,不會有其他人。
“将哨兵解決,四面合圍,一個不許放過。”李忻一聲令下。
須臾,營地靠近中心的營帳忽然燃起了火,濃煙滾滾,随着夜風向中心營帳吹去,營地立即亂了起來。
殷拂雲手起刀落結果一個白狄兵,一腳踹飛另一個白狄兵,蘭溪緊随一刀砍在白狄兵的臉上,白狄兵伸手掐着她的脖子,蘭溪刀尖傾斜剜着白狄兵的眼睛。
白狄兵痛得大叫這才松手,蘭溪舉刀又朝白狄兵的喉嚨處狠狠砍去,血噴湧而出,濺她一身一臉。
蘭溪咬着牙抽出短刀,殷拂雲一把拉起她躲過混亂中奔去滅火和控制失控馬匹的白狄兵朝營外沖。
快到營外,幾個士兵從後方追來,大吼一聲,其他白狄兵也立即圍過來,将兩人團團圍在中間。
“将她們給本将軍剁碎了!”呼延寧追過來怒吼。
幾十個白狄兵如幾十頭兇猛野獸撲來,殷拂雲護着蘭溪,三招未及便被一個士兵從背後砍了一刀,所幸只是擦着背,不是重傷。
蘭溪見此,用力甩開殷拂雲,“姑娘,別救我,你要活着!”
恰時又一白狄兵的大刀從背後砍來,蘭溪立即沖到殷拂雲身後。
大刀迎面砍向蘭溪,蘭溪攥緊手中短刀去擋,她一個若女子哪裏能夠擋得住這渾厚的力度,大刀毫不留情砍在了蘭溪的肩頭,整個人被大刀壓倒。
殷拂雲察覺到身後變化,轉身揮刀砍倒白狄兵,一把抓着蘭溪。與此同時四面的白狄兵手中大刀一起砍來。
“姑娘——”蘭溪抓着殷拂雲手,想奮起身來幫她抵擋一二,奈何使不上任何力,只眼睜睜看着幾把大刀從四周朝殷拂雲身上砍去。
殷拂雲揮刀抵擋,顧前不顧後,顧左不顧右,心下知道躲不過,反而坦然。
卻沒想到身後的大刀沒有落在背上,而是聽到噗噗噗一陣聲音,與此同時她敏銳地聽到後方傳來兩道聲響,那是箭支破空的聲音。
兩只箭貼着她的雙肩釘在身前兩名白狄兵的胸口,兩人受此力道向後退幾步跌在地,她一眼認出那箭支出自北境軍。緊接着又兩名白狄兵倒下,其他白狄兵一邊抵擋一邊退。
她回過頭,見到李忻正砍倒一個白狄兵朝她沖過來。
火光映在他的銀甲和半面臉上,好似整個人都燒着火,手中的刀橫劈豎砍,血光刺目。而他一雙眼比血還赤紅,像是要吞噬整個北境的血魔。
一瞬間,她好似看到了去年赤狐山的李忻,揮刀劈砍,滿身是血、是火,滿眼嗜殺和狠戾,不像人,像惡魔。
李忻砍倒他們之間最後一個白狄兵,撲到她的跟前,雙眼朦胧,嘴唇顫抖幾下,一把将她抱進懷中。
“拂雲,對不起。”聲音哽咽。
殷拂雲驚了下,身上的傷立即叫嚣,她忙道:“殿下碰到屬下的傷了。”
李忻一怔,驚慌松開雙臂,瞧着她被血染紅的衣衫處,心疼地想要去觸碰又忙收住手。
殷拂雲退了一步,回頭看了眼蘭溪,蘭溪躺在地上,傷口還在流着血,眼睛微微地睜着,有氣無力。
她忙扶起蘭溪,蘭溪無力地抓着她的手,安心地笑了,好似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完,再撐不住昏了過去。
一陣厮殺後,聞邯過來回禀:“白狄兵只剩下呼延寧一個活口,如今被擒,殿下要怎麽處治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