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蘭溪從梅花簪裏抽出那把纖細鋒利的刀刃,轉動着反複看了看,又将細刃收了回去。
殷拂雲手微微緊了緊,蘭溪隐藏了那麽久,現在卻與她坦白,讓她摸不準對方是什麽用意。
蘭溪當日殺白狄兵的狠辣模樣再次浮現腦海,一直以來是她看錯了人,蘭溪并非如她表面看起來那般溫柔心慈。
“他是……”殷拂雲猶豫,想想還是不問了。
蘭溪擡眼瞧她,似乎看出她的好奇,冷笑道:“他是我見過最惡心的男人。”蘭溪轉動手中的梅花簪,像欣賞一件武器,眼神冷酷“這梅花簪與當年他送給我的那只一模一樣,只是這支裏簪子裏藏着奪人性命的利刃。”
殷拂雲瞧着簪子許久,明白了蘭溪當日将簪子托付她的用意。是想利用她,甚至是利用李忻。
真是心機深沉。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惡毒?”蘭溪見殷拂雲不說話,反問她。
殷拂雲不知道如何評價。
蘭溪苦笑道:“我不想做一個惡人,我自始至終都想做一個好人,可是後來我明白,對于一些人,在他對你心狠之前,你就該做一個惡人。”
蘭溪冰冷的眸子充滿仇怨。殷拂雲沉默未言,她不知道蘭溪經歷了什麽,但是蘭溪對她一直都沒有傷害,甚至在白狄軍營,她是真的舍命要救她,至少對她是沒有惡意。
她輕輕拉過蘭溪的手,語重心長規勸:“所有的不好都忘了吧!”
蘭溪嗤笑一聲,搖着頭說:“我忘不掉那些傷害,正如姑娘不可能忘記殷家的冤屈一樣。”
殷拂雲心頭被一擊,無言以對。
馬車駛得并不快,但日夜兼程,行程并不慢。
幾日後的傍晚,車馬抵達竟城外的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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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拂雲站在驿館外看着門楣上的匾額,未有踏足。李忻立在她旁邊,輕輕拍着她的肩頭安慰:“別難過了。”
現在除了這番安慰,李忻想不出安慰殷拂雲的話。這幾日,殷拂雲一直都悶悶不樂,李忻也清楚,從華陽到北境的一路,埋葬了她所有的親人,幾乎每一個州城都有親人的骸骨,一路行來,每一步都踩在親人血淚上,怎會不悲?
殷拂雲凝視片刻低沉道:“我想去看望一下。”
“我陪你。”
“不必了。”她轉身向一名親兵要了一匹馬,翻身上馬,朝竟州城奔去。
李忻不放心,叫上幾個親衛也跟了過去。
殷拂雲在驿館幾裏外的地方停下來,棄馬走進了路邊的一片林子。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林子光線暗了下來,殷拂雲憑着記憶向當初親人埋骨的地方走去。
走了約一盞茶的時間,瞧見了一棵被砍了幾刀記號的大樹,大樹的旁邊是一個稍微隆起的小土包,旁邊是幾塊石頭。
殷拂雲走到跟前,瞬忽間眼淚模糊了視線,單膝跪了下去,
李忻立在一邊看着她傷心難過,也跟着難過。
殷拂雲對着墳茔哭了一會兒便收起了眼淚,擡手拭去臉上殘留的淚水,這才慢慢站起身來,回頭看到也雙眼泛紅的李忻,低聲道:“這裏躺着的是绮雲。”
李忻心提了下,再望向墳茔,心中壓抑幾分。
他認識殷绮雲的時候,她只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說話奶聲奶氣,總是喜歡黏着殷拂雲,性子比少時的殷拂雲還頑皮,也喜歡耍槍弄棒,卻只是花拳繡腿功夫。
因為脾性相近,年紀相差也不大,殷拂雲出門游玩也總是會帶上這個堂妹,姐妹情深。因着和殷拂雲走得近,李忻對殷绮雲也相對較熟悉。
李忻再次對墳茔躬身施了一禮。
“她是被活埋的。”殷拂雲垂下眼眸,眼中再次晶瑩。
李忻走上前将她攬進懷中,輕聲安慰:“一切都會重見光明的,別哭傷了身子,他們都在等我們帶他們回家。”
殷拂雲下意識環住李忻,靠在他的肩頭,哽咽道:“我不知道這條路要走多久,能不能走到那一天。”
李忻輕輕拍着她的肩頭,堅定地回答:“會有那一天。”
從林子離開,殷拂雲頻頻回頭,不時朝南方望去,再跨上馬,她心中也堅定了。
接下來幾日,殷拂雲若是有機會便會去見一見親人,一直到華陽。
看着巍峨的城門,殷拂雲愣了許久,自去年離開已經快一年,她未有想到這麽快回來,更未有想到會是和李忻一起回來,而且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馬車緩緩駛入帝都華陽的城門,城內的熱鬧繁華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笑容,城門口各種吆喝聲交織,行人絡繹不絕。一路疲憊和憂慮,瞬間被沖散。
剛進城,人馬都停了下來,幾個人迎了過來,為首的中年男子是太子府的屬官屈霖。
屈霖上前來朝李忻施了一禮,說了番久等恭候的話,又詢問路上的情況,最後将目光投向了馬車。正與透過車窗朝外瞧的殷拂雲四目相對。
屈霖未有任何表情,但是目光卻有擔憂。
殷拂雲颔首一禮,便放下了車簾。
屈霖等人迎着李忻騎馬走在前面,說着太子府、王府和京中的情況。殷拂雲和蘭溪在後面的馬車內,殷拂雲重新掀開車簾一角朝外面看。
華陽的街道還是去年的模樣,卻已物是人非,心境不同昔日。
蘭溪在身側感慨:“幾年未見,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華陽。”
“是啊。”熟悉的是街道,但陌生的是這兒的人了。
穿過華陽最繁華的街道,馬車在太子府的門前停下來,已經有府中的人在門前恭候。
李忻跳下馬,對身邊高杉吩咐幾句,便與屈霖等人先入府。
殷拂雲從馬車下來,朝門前左右瞧了瞧,已經有幾年沒來過太子府了,倒是沒什麽變化。
府中的管事帶着仆婦和婢女迎過來,幫忙拿着東西,将她請入府中。
管事的嬷嬷在前頭領路,不時回頭目光打量她,到了一處跨院,嬷嬷吩咐仆婦和婢女将東西都放進去,轉身對殷拂雲道:“二姑娘以後便住在這兒,這幾位都是府中靈巧的使女,二姑娘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嬷嬷指着殷拂雲身後的一排婢女。
殷拂雲回頭瞧了眼。微微欠身道謝,嬷嬷立即還禮笑道:“老奴受不起,二姑娘進屋瞧瞧是否滿意,哪裏還需要置換和添置的,老奴立即安排過來。”
殷拂雲掃了眼清雅的小院,邁步走進正室,室內的布置裝飾素雅,用物卻都是上乘,特別是橫在前室與後室之間的隔斷屏風,是一副巨大的雨中青蓮刺繡,成了整個正室最雅致的一處。
嬷嬷注意到她的目光所落之處,笑着道:“這是太子妃特意讓人送過來。”
殷拂雲笑了笑:“替我多謝太子妃。”
嬷嬷安排好這邊的事情,便告退。
殷拂雲也一路也勞累,在矮桌邊坐下來,婢女立即端上茶果點心。
蘭溪在她對面落坐,目光轉向那邊隔斷屏風。
“這屏風乃出自名家之手。”
殷拂雲也望過去,她不太懂刺繡,但是這屏風的确繡得極精巧,蓮花、蓮葉栩栩如生,即便是雨絲都如真的一般。
蘭溪懂刺繡,一眼看出也不足為奇。
“可能瞧出是出自哪位大家?”
蘭溪起身走過去仔細瞧了瞧針法走線,琢磨了一陣,回頭笑道:“應該是出自京中繡公子之手。”
“你說的是千絲閣的掌櫃?”
“正是。”蘭溪意外殷拂雲知道這麽清楚,笑着走回桌邊,問,“姑娘認識他?”
“只是略有耳聞。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來。”
蘭溪笑笑:“他是名家,凡是學刺繡的,都研究過他的繡品。”
兩人閑聊之際,一個婢女進來禀道:“殿下讓奴婢過來禀二姑娘,殿下應召入宮,不能過來看望二姑娘,二姑娘身子弱,又病了一場,要在府中多靜養。”
殷拂雲領會李忻之意,擔心她回京後會沖動做些危險的事情,所以讓她留在太子府,以保安全。恐怕李忻已經吩咐了府中的人,她現在想出去也出不去。
只是李忻今日入宮,少不了陛下一頓斥責和刁難。
天已黃昏,李忻還沒有回來,殷拂雲有些擔心。入夜時,有婢女過來回話,李忻今夜留宿宮內不回,殷拂雲更加不安。
陛下不會要了李忻的命,也不會輕饒過他。
次日,李忻依舊沒有回來,宮裏也沒有傳出任何李忻的消息,太子妃坐不住,借着給太後請安入宮。
當天下午便傳出消息,李忻和太子妃都留在宮內侍疾。
一連幾日,殷拂雲未有見到李忻,甚至也未有見到太子妃回來,惴惴不安,就差沒有跑到宮門口去打聽了。
終于在第五日李忻和太子妃回來了。
婢女急匆匆來禀:“殿下病了,這會兒府醫都過去了,太子妃又請了太醫過來。”
殷拂雲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病得這麽重?”府醫不行,還要去請太醫?她急忙去李忻的院子。
婢女緊趕慢趕跟着,并回道:“奴婢聽說殿下路都走不了,是被親衛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