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次日,重陽入軍中,被安排到輕騎營,主要負責養馬馴馬,同時協助司馬軍官掌管輕騎營糧馬。
後者是一個重擔。
重陽有些受寵若驚,同時有些無措。
在青澤馬場,他雖然也負責此項,但與北境軍輕騎營比,不值一提。
剛到任就引來了軍士質疑和刁難。他養馬、馴馬、醫馬都是有真本事,與司馬的軍士論了一番,并實際展現能力,令軍士折服,這才算得到認可。
孫先生那邊,小半個月後傳來消息,改良的破山弩完成,已經測試,無誤。
殷拂雲請命與親衛前往将其運入軍中。
破山弩被安放在軍營東一片空曠騎射場,弩身大半人高,一庹長,四弓合力。對原來的破山弩最大的變動在絞軸上,可以大大節省人力。
李忻繞着破山弩轉了一圈,拍了拍弩機對身邊親衛吩咐:“上□□,本王要看看威力。”
殷拂雲上前一步提示:“殿下還是小心些,屬下去孫先生處,瞧見孫先生的房子塌了一間。”
李忻疑惑看她。
殷拂雲朝破山弩示意,并解釋:“測試弩機時,孫先生一時失誤。”把自己的家給拆了。
這可比當初長兄測試時,威力增了至少一倍。
李忻霍然大笑幾聲:“這麽大威力,本王真要見識見識。”
李忻轉動弩身,将箭矢對準兩百步外一棵大樹,待□□安上,幾名親衛合力張開弓。李忻緊張期待,深吸一口氣,命親兵放弓。
□□如閃電一般竄出,以雷霆之力穿透大樹粗壯樹幹。
Advertisement
樹幹如狂風中一片殘葉,瘋狂抖動,枝葉亂顫,震落一地。
衆人皆驚。
李忻帶着殷拂雲過去瞧,剛邁出一步,忽然一聲碎裂的“噼啪”響起,大樹樹幹從中間裂開,衆人驚得頓住腳。
“樹裂了?”一親兵驚訝疑問,并看向身邊的同伴,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這是不是太誇張吓人了?
李忻和殷拂雲也都倍感震驚,超出他們的期待,立即奔上前。
大樹樹幹從底根到上方一條長長裂痕,只有樹根和上端分叉的地方還連着。
李忻将大樹上下看了幾遍,覺得不可思議。不禁笑道:“這樣的弩機,射程遠、威力大,如果用在戰場上,一箭可穿十數人。用在守城,可令敵軍不敢近前。”
他側頭望向殷拂雲,殷拂雲正回頭朝身後的破山弩望去,将破山弩用于軍事,這是長兄的心願。
過些天孫先生便會前往南境,破山弩将來必然也會用于南境軍中,長兄在天知曉,必然欣慰。
她目光微微擡起,望向南方天際,一片湛藍下,薄紗似的淡淡雲層鋪開,絲毫不影響天藍。
李忻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南境方向,是她想回的地方。
“本王既然允你,必然踐諾。”李忻輕聲道。
她回頭沖他笑了下,又望向還插在樹幹上的□□,走上前一把握住,用力從裂開的樹縫中抽出,遞到李忻面前。
“願殿下早日達成所願。”
明明是由衷祝賀的話,李忻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達成所願,便是她夙願得償。
他苦笑了下,接過□□。
這時騎射場外有人朝這邊喊了聲,是秦澍和輕騎營的将士。
秦澍瞧見旁邊大樹樹幹從中間裂開,驚得瞪大了眼,繞着樹轉了一圈,再望向李忻手中的□□和遠處的弩機,心下了然。
“這弩機叫什麽,威力這麽大,老遠就瞧見這樹晃得厲害,我以為出什麽事了。”
李忻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它最初的名字:“破山弩。”
“這名字霸道,誰制作的?我北境軍竟有如此軍械人才,藏得這麽深。”
李忻笑着道:“藏得深,自然就不想讓你知道。”說完朝破山弩走去。
秦澍追着問,李忻看了看殷拂雲,沒有回答秦澍。
又測試了幾箭,對破山弩的各方面都具體了解,秦澍從他口中問不出破山弩的來歷,心裏着急,卻也激動。
“這事必須要讓父親和各營主将知曉,我們輕騎營也該是好好露臉的時候。”輕騎營将士一起附和,立即有将士跑去将此事禀告秦吉大将軍。
秦大将軍正在與幾營主将商議剛剛押運回營的軍械之事,聽聞騎射場破山弩之事,均是好奇都前來觀看。
當衆人見識了破山弩的威力後,皆震驚,對破山弩贊嘆了一番,不禁詢問起破山弩是何人設計。
一旦破山弩被擺在衆人面前,這個問題是必然要回答的。
随便扯一個人的名字,就掩埋了殷羅将軍的心血。他已經背負屈辱,不該最後的功勞也被抹掉。這更會讓殷拂雲傷心。若是說出他的名字,必然會給自己找來麻煩。
李忻猶豫了片刻,權衡利弊,最終還是如實答道:“殷羅。”
兩個字,讓七嘴八舌談論的衆位将軍頓時噤聲,面面相觑,神色各異。
殷拂雲目光從衆人面上一一掃過,有的緊皺眉頭、輕聲嘆息,有的露出不屑,有的顯出幾分得意。
她最後望向秦吉,秦吉面容平靜,目光沉沉,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似乎只是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
殷秦兩家雖然同朝為臣,但是一南一北各自鎮守一方,在軍事上少有往來。但父親對秦大将軍卻是由衷敬佩。有對他的為人,更多的是軍事才略,只奈何為了避嫌,并無私交,每每聽到父親的感慨,有種錯失知己的遺憾。
父親對秦大将軍如此敬佩,只是在秦大将軍的心中,父親是什麽樣,是否也如衛國公一般,卻無從知曉。
他平靜如水的面容,讓她無法去猜測。
“倒未聽聞殿下與殷羅此逆賊有此交情。”範芳一句話打破了凝滞的氣氛,卻也讓幾位将軍不悅。
秦澍怒氣沒壓住,破口怒斥:“你這話什麽意思?”
範芳冷冷笑道:“三公子別激動,範某只是問出諸位将軍的疑惑罷了。誰人不知殿下自從當年被殷家姑娘拒婚後,與殷家勢不兩立。如今卻有殷羅設計的破山弩,心中好奇。”
他轉而問向衆人:“諸位将軍難道不好奇嗎?”
衆人是都好奇,但不是誰都存着和他一樣挑事的心思,似抓住了對方的把柄,得意忘形。
李忻掃過範叔呈,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帶着一絲笑意,似乎等着一出好戲。
他冷笑道:“範小将軍怕是忘了,殷家的二姑娘在本王府上。”
這事雖然沒有公開,但是這些将軍們都知曉。說他納二姑娘為妾的事都是從他們口中傳出來的。後來殷拂雲因為中蠱投河自救,還被有些人私下傳成他強逼二姑娘,二姑娘不堪受辱投河自殺。
衆人此時也想起了此事來。
“二姑娘不過一個弱質女流,怎懂這些?”範芳質問。
“範将軍是粗人,不懂文墨,不知過目不忘何意不足為奇。殷家二姑娘從小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雖然軍械不懂,但是圖樣看一眼便能夠描出來卻不在話下。”
“對對對!”秦澍立即贊同,“這個我見識過,連太後都誇贊二姑娘聰慧,尤勝男兒。衛國公大公子喬嘉木都甘拜下風。”
秦澍一下子拉出兩個人,駁得範芳啞口無言。有聽聞過此事的将領,此時也點頭表示贊同。
李忻斜了一眼範叔呈和範芳道:“殷家謀逆,但殷羅所設計的破山弩于我北境軍的益處有目共睹,既然它能增我北境軍威,百利無害,何須計較是誰設計?”
“志士不飲盜泉之水,何況謀逆之臣。”
“範小将軍忘了蘭香樓之事了吧?範小将軍還不配與本王論氣節!”
範芳聞言,瞬時火冒三丈,面紅耳赤,滿臉怒氣,幾乎沖頂而出。
範叔呈也是又羞又惱,暗暗忍着。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範家落難,範芳曾經求上娼門女子,這也是他畢生之恥,範家之恥。
秦澍暗笑,立即附和,同時也多了一位将軍出言支持李忻最初言論,破山弩該用在北境軍。此人正是弓-弩營将領蔡将軍。
他義正言辭道:“泠泠堂主人欺君,陛下曾言:泠泠堂主死,泠泠堂紙留。一張紙陛下尚且如此珍視,況于萬軍大有裨益的破山弩?”
範芳再無言反駁。
範叔呈一雙嗜血的眸子瞪着幾人,從頭到尾一句話未說。
秦吉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此時才開口道:“郡王和蔡将軍所言也正是我之意,只是破山弩于輕騎營用處不大,倒是對于弓-弩營和步兵營等幾營用處甚大。”
“聽從大将軍安排。”李忻抱拳回道。
蔡将軍立即表現出欣喜,開口讨要。
衆人散去,李忻才注意到殷拂雲在怔怔地凝視他,目光既有吃驚也有感激。四目相對時,殷拂雲笑了下。
剛剛那模樣,和少年時一樣。
午後衆位将軍真對破山弩在軍中的投入使用商議了一番,一直到日落西山放散。
殷拂雲未跟在李忻身邊,待議事結束,李忻卻把整個過程都和她詳說。
營房外的夜已經深了,李忻卻好似沒有困意,看着燈光下的人心滿意足的笑,他心中也暖暖地,踏實。
“多謝殿下。”
“是我該謝你,謝殷羅将軍。”
“我是替長兄謝你。”殷拂更正。
長兄當初把草圖寄給李忻,便是期望這樣的結果。
她也等着看到第一批破山弩用于北境軍。
李忻一笑。
殷拂雲忽然似想到了什麽,神情一震,聲音卻壓低幾分:“今日在遙州城見到一人,不敢确定。”
“何人?”李忻也不由跟着放低聲音。
“李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