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餘場主跳下馬走過來,李忻和殷拂雲也走下看臺。
“餘場主馬上風采獨步北境,巾帼不讓須眉,真乃奇女子,難怪當年一個回眸就傾倒半個遙州城。”
餘場主微微欠身一笑:“殿下過譽,若論女子風采,奴家不及那位萬一。”
李忻微微垂眸,點頭笑了笑,未有否認。
餘場主客氣地請李忻到茶廳休息。
殷拂雲朝餘場主望了眼,想着她口中的“那位”是誰,竟能夠蓋過餘場主,讓李忻如此肯定。
北境女子果真與南境與華陽的女子不同。
餘場主與李忻談話間,透露馬場和遙州城的一些隐秘消息。殷拂雲也瞧出來,這個青澤馬場,不單單是個馬場。馬場只是門面,是個幌子。
從青澤馬場離開,殷拂雲還在想着“那位”,想着她該是怎樣的女子。
“想什麽呢?”李忻勒住缰繩慢下來。
她擡眼看李忻,入眼便是衣領處的迎春花。
“那位”便是多年前站在迎春花中回頭沖李忻一笑的姑娘吧?讓他這麽多年念念不忘。
該是多麽耀眼的姑娘!
當年他的提親又是多麽諷刺。
她真慶幸自己當年拒婚。
“怎麽了?”李忻瞧出她眼中情緒低落,語氣不由軟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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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馮公子的病。”她随口扯了個慌搪塞。
“那是多年前重傷落下的舊疾。”李忻認真回答。
殷拂雲也提了幾分好奇心:“重傷?”
“是。”李忻頓了下,苦笑道,“為了餘場主。”
李忻也瞧出她對此感了興趣,給她講起馮馳與餘場主的往事。
遙州城南有一個鬥奴場,是豪門大家族娛樂的地兒。那些大家族子弟會将抓來的俘虜或者是自家犯錯的奴隸丢進鬥奴場,讓他們相互搏殺從而取樂,直到一方死亡方止。生者會被主人繼續丢進下一場厮殺,一場一場,直到這個奴隸被殺。
馮馳一次去觀看,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正與一個大漢子,大漢身形笨重,姑娘身手靈活,但姑娘并不想殺對方,被對方傷了好幾處。在最後生死關頭,姑娘還是為了保命将對方殺了。
大漢死後,姑娘在鬥奴場上哭了起來,随後又被丢進下一場決鬥中,一連幾場姑娘都活了下來,滿身是傷,此時她沒了害怕,也沒了不忍。
馮馳看了許久,在傍晚的最後一場決鬥後,向姑娘的主人買下了她。
随後姑娘跟随馮馳進出多年,馮馳教會她為商為人之道,并給足了她尊重,她也成為了馮馳的左膀右臂。
一次馮馳帶領商隊從西北歸來,半路遇到白狄兵,由于寡不敵衆,手下人多傷亡。姑娘為了救馮馳被白狄兵圍殺,身負重傷,千鈞一發之際,馮馳為姑娘擋下致命一刀。
刀尖刺進胸膛,傷了肺腑,差點死在當場。随後大周軍趕來,馮馳命雖然救回來了,但是從此落下病根。
殷拂雲聽完,沉默了許久,感慨餘場主遇到馮馳是一生之幸。
想必馮馳心中也是如此,否則怎會舍命相救。
幾次見到馮馳,感覺他身子骨不似平常男兒硬朗,即便語氣強硬,聲音也溫軟,根本原因在這兒。
李忻望着身邊人沉默出神,笑着道:“馮老板與餘場主都是癡情人。”
殷拂雲贊同點了點頭,擡眼再次望見那一枝迎春花,笑道:“殿下也是。”
李忻愣了下,直直盯着她,嘴角的笑意并未有到達眼底,眸光中甚至帶着一絲失望和自嘲。這一句只是她對他的評價,并無附着情感。
殷拂雲打馬加快了速度,走到了他前頭。
望着修長的背影,他愣了好一會兒。重逢之後,她對他從心底裏是疏離的,一直對他不信任,這一句自不是說他對她的癡情,更像是在說對別人。
他追趕上去,問:“是不是誰和你說了什麽?”
殷拂雲未答。
“蘭溪?”他問得不确定。
“屬下随口亂說,殿下見諒。”殷拂雲忙解釋,瞧他冷下來的眉眼,她不想讓蘭溪因她随口一句受牽連。
這個解釋李忻不信,反而更相信自己的猜測,甩着馬鞭子奔到前方,她立即追了上去。
一路回到李宅,李忻直奔上院。
蘭溪正與陶儉站在一旁廊下說笑,瞧見李忻一臉愠怒,立即收斂笑意迎過來。
“殿下。”陶儉上前欲詢問,李忻朝蘭溪冷冷瞥一眼,“進來!”
蘭溪驚愕,向殷拂雲和陶儉分別看一眼,确定這怒氣是否沖着她。陶儉立即詢問:“殿下因何動氣?”
殷拂雲無法解釋,歉意望着蘭溪。
她就是随口一說,哪裏知道李忻又發什麽瘋。況且她說得也不是什麽機密或者丢人的事情,就觸怒了他?
蘭溪深呼吸一口,跟着李忻進了茶廳,茶廳的門從裏面關上。
裏面聲音不大,站在門外聽不清說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忻并未大怒。
陶儉幾分擔憂,想再次詢問發生何事,對上殷拂雲的那雙冷淡的眸子,不由想到了那夜書房前對方的身手,面前人非那個柔弱的二姑娘,他忽然覺得沒有問的必要了。
殿下為她發的瘋還少嗎?
最瘋的他都見過,這點怒氣算得了什麽。
許久,茶廳的門打開蘭溪走出來,面容平靜,目光淡淡,轉頭望向殷拂雲那張易容後的面龐,垂眸笑了下,卻滿臉無奈,提着裙子走下石階朝西廂去。
殷拂雲被她整得懵了。但,沒事就好。
李忻走到門前,也朝她望過來,已經沒有了怒氣,倒是與蘭溪相同亦是一臉無奈,皺着眉頭低聲罵道:“不知什麽能入你的心。”
一句話讓殷拂雲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回軍營。”李忻大踏步離開。
一路上,李忻都是策馬在前,殷拂雲在後方一丈左右距離跟着。
日已落在山頭,晚霞一層層鋪開,絢爛奪目。金色的霞光照着臉頰像鍍了一層金粉。晚風帶着涼意,灌進衣領和袖口。
她迎風嗆了一口,連連咳嗽,馬蹄也慢了些。
李忻回頭遷就她放慢速度,掃了眼她脖頸處一道傷口,斥責:“傷未好竟敢夜探書房,活該!”
最後兩個字聲音罵得很低,她還是聽到,不滿地斜了他一眼。
到北境軍營時太陽已經落山,最後的一點餘晖也褪去。
李忻剛回到營房,聞邯便過來回禀昨今兩日軍中的事務,瞧見李忻身邊一身男子便衣的小兵,打量了一眼,并未見過,更非郡王親衛。
殷拂雲抱拳施了一禮,并未開口。
李忻示意聞邯道:“本王最近身體不适,留個人貼身伺候,你待會讓人将偏室收拾一下。”
聞邯将面前小兵仔細瞧了一遍,看出了端倪來,昨日不吭一聲離開軍營至此時方回,原來是回城帶人了。
留在身邊也好,免得在李宅心裏惦記,在軍醫處不安全,和親衛住一處又不方便。
他向李忻詳細回禀軍務,将幾本折子遞到案頭。
“這是屬下與幾位将軍關于整頓輕騎營的方略,殿下過目。”
李忻一邊翻着折子一邊聽聞邯詳細說明。
“嗯,本王知道了,關于整編這一項,明日本王再與幾位将軍商議。”丢下折子。
聞邯退下後,便吩咐親兵去收拾偏室,須臾一個親兵端着晚膳進來。
殷拂雲陪李忻用膳,李忻詢問她關于輕騎營整編意見。
殷拂雲也沒有保留,将自己的見解和盤托出。
李忻沉默聽着,不時擡頭盯着她看一眼。
“殿下覺得如何?”
李忻不鹹不淡嗯了聲,像是在思索,不置可否。
用完膳,殷拂雲收拾碗筷準備端下去,剛走到房門前,李忻忽然喚住她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
殷拂雲回頭看他,詫異他怎麽忽然提起此事?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她努力回憶,似乎是在聞府。
她點點頭,算是還記得吧。
“說來聽聽。”
她弄不清李忻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當時她和幾個女伴在後園嬉戲,聽到有打架的聲音過去瞧,見到李忻和幾位世家公子鬧着玩,摔了個四腳朝天。具體的事情記不清了,她如實回答。
李忻不悅地沉下臉來,狠狠剜她一眼。揮手不耐煩命令:“退下吧!”
殷拂雲遲疑下,見李忻再沒有同她說話的意思,應聲退出。
剛踏出門檻,聽到身後李忻低低的罵聲:“沒有心的蠢人!”
這是今日第二次被他莫名其妙罵這樣的話,她心中也幾分氣惱,停步回頭瞪過去,李忻正哀怨地盯着她,四目相接,立即收起怨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目光慌亂,躲躲閃閃望向一側,手足略顯無措,撓了下耳郭轉身朝內室去。
“殿下若是要教訓,盡可當面,屬下更願當面受教。”背後罵人實乃非大丈夫所為,罵就算了,還讓她聽見。
李忻轉身回走,氣勢洶洶沖過來,一副要與她大吵架勢,剛走到門前卻停下來,望着那張易過容的臉洩了氣,盯着另一張臉,讓他覺得自己像是罵另一個人,不解氣。
“蠢死算了!”氣沖沖甩袖回房。
殷拂雲對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端着餐盤離開,身後傳來李忻高聲命令:“本王要沐浴。”
殷拂雲裝作未聽見,端着托盤直直走開。
房前的親衛相互交流一個眼神,這事要落在他們頭上了,去準備東西。
殷拂雲再次回來,李忻的房門緊閉,裏面沒有半點動靜,她走向一旁偏室。
偏室已經收拾出來,只是搬走幾樣不用的家具,添了一張床榻,被褥都是新的,室內正中間的小桌上放着一個花瓶,裏面插着一束野花。
殷拂雲不知自己怎的,腦海中又想到李忻衣袍上的迎春花。
她搖了搖頭,強迫自己甩掉這個揮之不去的畫面,走過去将花稍稍修剪。
這時隔壁門外傳來親衛的禀報:“桑姑娘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