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殷拂雲會這麽做,因為在她心中,已經對他不抱任何的希望。
那日她說效忠,原來只是效忠。
他吓唬她若是她敢背叛,讓她知道何為地獄,她信了。
她竟然信了。
望着那一雙失去了情緒,甚至是連怨恨都沒有的雙眼,他不忍心,卻又滿腔的憤怒。
當年拒婚的是她,要錯也是她的錯;如今有求于他的是她,要難過也該是她難過。
為何是他?
這樣想着,就覺得自己憋屈。
中年男子瞧着兩個人,一個人淡漠冷靜,一個滿臉憤怒,這是來真的。
他咳嗽了一聲半告誡半勸說:“要怎麽解決你們出了我這院子去,別讓我院子沾了血氣,不吉利。”
兩人都齊齊朝他看了眼,中年男子亮了下嗓子,低罵了句:“都是一樣的臭脾氣。”轉身沖竈房問,“午飯準備好了沒有?想餓死為師呢?”
闫遼端着飯菜出來,一一擺在院中石桌上,菜香四溢,色澤誘人。他回身進竈房又拎一壇酒出來:“粗茶淡飯,委屈殿下了。”
李忻與中年男子坐下來,李忻端起空酒碗朝近殷拂雲的方向不輕不重扣在石桌上,意思明了。
殷拂雲未動,闫遼立在一旁也不敢妄動,朝她瞟了兩眼,在等着她,李忻和中年男子似乎也都等着她。
她僵持須臾,最終還是服軟。将短刀收回,走上前拍開酒壇封泥,給李忻和中年男子倒滿了酒。李忻面色這才緩和一些。
“殿下怎知這丫頭在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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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忻餘光朝殷拂雲身上瞥了眼道:“學生哪裏知道,只是久未來拜見先生,今日特來拜見,恰巧遇着罷了。”
中年男子看破不說破,笑着道:“殿下來了正好,将這丫頭帶回去,在這兒飯不會做、衣不會洗,脾氣還大。”
殷拂雲斜了中年男子一眼,她本來就不是來給他們當使喚丫頭的。
李忻一笑:“學生正準備将她帶回去直接丢進軍中磨磨脾氣。”
他聽出李忻此話用意,是想将殷拂雲真正的帶入軍中,上次雖然這麽做,但是用的是二姑娘的身份,這次是準備換一個身份,真正士兵的身份。
這樣太過危險,順便詢問他的意思。
他朝殷拂雲打量一眼,她從小就與平常的姑娘不同,如今殷家含冤遭難,想讓她如此安穩渡過餘生,她絕不會答應。
“是該好好磨一磨。”他附和道。
只是這脾氣是磨不好的,這丫頭在軍中那麽多年了,若是能夠磨好,早就磨好了。
不過現在她還能夠發發脾氣也好,就怕她将來連個脾氣都沒有了,那才真的叫人心疼。
李忻會意笑了下,又朝棚子望了眼,詢問破山弩的事情,中年男子将改進的進程和李忻詳細說了一邊。
殷拂雲這才知道,自上次她和李忻針對破山弩的改進商讨後,李忻便與中年男子見過面說了此事,并制作了一架破山弩,但是存在一點小問題,如今正在改進,新的破山弩也快做成。除此外,中年男子同時又在原來草圖基礎上改造用于南境水軍作戰的破山弩。
讨論完破山弩,兩人又談論起如今白狄的情況,最近邊境又傳來白狄軍擾亂邊境的消息,只有小小一支,被駐守當地的士兵驅逐。
兩人又從北境軍談到如今朝廷局勢,最後提到南境軍。
中年男子感慨道:“前日收到消息,南境軍如今掌握在裴淵手中,南境不知能太平多久。”
殷拂雲震驚。
裴淵本是南境軍的将領,有勇有謀,尤善水戰,是難得的将領。但是由于此人恃才傲物,多有得罪南境軍其他将領,幾次勝仗後,更産生驕傲自滿的心理,在一次與南楚交兵時,沖動盲進,最後戰敗,損失慘重。
南境軍将領對此憤懑,殷侯也想借此機會殺一殺他的傲氣,磨砺他心性,便将他調往平州,鎮守平州。
他認為殷侯和南境軍的将領在排擠打壓他,記恨在心,對南境軍将領滿懷怨氣。
如今裴淵被調回南境軍大本營掌管南境軍,以他的心性恐會打壓曾經的将領,對南境軍來說非善事。一旦帥将之間不和,軍心必然散亂,這是最危險的。
中年男子滿面擔憂,微垂眼眸,緊抿薄唇,似有不甘。
“先生可是準備回南境?”李忻問。
中年男子目光朝殷拂雲移了移,微微颔首。“相比殿下這裏,我更擔心南境。”
誰都知道陛下這個安排是何意,想借着裴淵之手肅清南境軍中殷侯的人。
殷家掌管南境軍數十年,南境軍的将領幾乎都是殷侯一手提拔或者是受殷家恩惠,殷家謀逆案禍及多名将領,陛下還不放心。陛下此舉,無異于換了南境軍的骨架枝幹,南境軍哪還會是南境軍?
“先生什麽時候啓程?”
“待破山弩制成後便走。”中年男子苦笑道,“将破山弩用在水軍作戰是殷羅将軍所願,老夫終是要将它帶回南境。”
兩人讨論片刻,中年男子歪頭看殷拂雲,她面沉如水,眸中盡是悲痛與仇恨,隐隐蒙上一層霧水。
李忻瞧見,情緒也跟着低落,敲了敲石桌邊的酒碗。
殷拂雲回過神來,望了眼空酒碗,捧起酒壇幫他和中年男子倒酒。
随後兩人的談話輕松了許多,中年男子詢問李忻上次雁回山遇刺的事情,關心他的身體。李忻不由自主地望了眼殷拂雲,自己的傷還沒有痊愈,她必然也是。
前夜與親衛和先生動手,又受了傷,不知道現在身體狀況如何。
一直申時初李忻才離開小院。
殷拂雲跟随他向着相反方向繞了好一段窄巷才走到一處寬闊巷口,已有一駕馬車在等候,車夫是李宅的仆人。
“上車!”李忻冷冷命令。
車夫欲上前攙扶,李忻一個淩厲眼神,車夫立即收回手立在一旁。
殷拂雲一步跨上馬車,鑽進車廂,李忻也緊跟着進來。
馬車使出巷子,殷拂雲問:“先生是不是你上次寫信過去的孫先生?他是何人?”
原本這些中年男子是要親口告訴她的,因為半路殺出李忻來,讓她沒有機會詢問就被他強行帶回。
“孫道開。”李忻道。
殷拂雲不可思議地望着李忻。
孫道開曾是先帝時最年輕的金科狀元,少年成名。因為年輕氣盛一身傲骨得罪權貴,被貶出京。幾經貶谪後,決定棄筆從戎,經人舉薦入西陵軍。大大小小戰打了無數,因為其有将才,得當時的大将軍賞識,一路成為先鋒大将,最後因為官場的争權奪利殃及,被降了軍職。又經歷了幾段起起落落,人生失意,也對官場失望,辭去小小軍職,此後無人知其去向。
她以前的确見過孫道開,只是太久遠了,以致于她想不起來。
“殿下怎麽與孫先生相識?”還拜孫道開為先生。
李忻望她一眼,停了許久,道:“本王當年離京來北境途中與孫先生相遇,聊得頗為投機,為孫先生的才學見識折服,便拜孫先生為先生了。”
當年?他躲先生像躲閻王似的,因為她的拒婚就開竅了?
“你不信?”
不信!
李忻沒有解釋,片刻後沉聲道:“本王也不信會那麽巧遇到孫先生,更不信他會那麽爽快答應收我這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頑劣學生。”
殷拂雲望着他,不知他補充這句話的用意。
說明孫先生另有圖謀?還是這一切是別人刻意安排?
馬車行了一會兒停了下來,殷拂雲覺得奇怪,孫先生的小院距離李宅雖然只隔一條街,也不該走得這麽快。
她撩開車簾向外瞧了眼,馬車停在一個陌生的巷子裏。
李忻從馬車一旁拉出一個箱子踢到她面前:“換上。”
殷拂雲疑惑打開,裏面是男兒的衣袍,衣袍下面是易容所需的物什。
其意不言自明,殷拂雲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打,雖然粗糙,卻也是男兒裝。又看了看李忻,這麽小的車廂內兩個人,讓她怎麽換衣?
她未有聽令,只是取過易容之物,開始對自己的五官樣貌進行改變。
李忻靠在軟枕上,期初還煞有介事的望着窗外,好似打量什麽,須臾便被殷拂雲吸引,慢慢就将目光全都轉到殷拂雲的身上,目不轉睛地望着她一點點将本來傾城嬌美的容貌一點點變得普通硬朗。一個美人轉眼間成了丢進人群都找不到男人。
一頭烏發被她三兩下盤起,一根發帶纏繞束起。
一切準備好,側頭瞧見李忻癡癡盯着她看,不知道想到什麽,嘴角微微勾起,帶着一絲笑意。
“走吧。”李忻對車夫吩咐。
馬車再次動起來,片刻到了李宅門前。
李忻示意她先下,殷拂雲照做。剛跳下車,李忻從車內走出來,車夫已經擺好了車凳,伸手去扶李忻,李忻卻朝殷拂雲看去。
殷拂雲立即明白李忻之意,不情不願地回走一步到車前,伸手去攙扶。
李忻對她的表現很滿意,笑了下由着她攙扶下車。
在地上站穩,李忻微微側頭對殷拂雲低語:“換上這張臉,你以後就是本王近身的親衛,伺候本王衣食起居,用點心。”
殷拂雲擡頭瞪他,這就是他口中将她丢進軍營磨一磨脾氣?
李忻冷笑道:“最好懂規矩守本分,否則本王軍法處治。”
殷拂雲氣恨,手上力道不由大了些。
李忻立即給她警示。
她松了松手,忍下怒氣回了聲:“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