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殷拂雲将午飯擺在木桌上,中年男子皺眉擡眼望她,一臉不滿意。
殷拂雲一邊将筷子遞過去一邊道:“竈房油壺被我不小心打翻,只能水煮了,但是調味料我都放了,味道不錯的,你們嘗嘗。”
中年男子與闫遼相視一眼,都半信半疑,但看着面前姑娘說得這般自信,中年男子決定嘗一口。
夾起菜嗅了下,青菜已經沒有丁點本來菜的清香,全是調味的香料味道。當菜入口,他不禁眉頭擰起,艱難地嚼了幾下,咽了下去。
“不好吃?”殷拂雲看他痛苦的表情,自己夾了一筷子嘗,是不怎麽好吃,但是也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難吃。
“你廚藝跟誰學的?”中年男子去嘗另一道菜。
“以前家裏的廚娘還有炊事兵。”
侯府的廚娘可不是這水平,也沒有哪個營的炊事兵能夠把菜燒這麽難吃。
中年男子第二道菜也入口了,味道相對第一道不是那麽難吃,勉強能夠當道菜。
第三道菜和最後一道湯都嘗一遍後,中年男子無奈嘆息一聲,舀了兩勺子湯泡飯,勉強将就一頓。
“明早去買些油和肉菜!”吩咐完放下碗筷起身出去。
殷拂雲朝闫遼望去,闫遼卻吃得很平靜,每道菜都吃,看不出難以下咽,甚至還有幾分很合胃口的意思。
“尊師是不是嘴很叼?”
闫遼斜她一眼繼續吃飯,沒有任何回應,匆匆吃完便也出去。
殷拂雲卻慢悠悠地吃完,收拾完盤碗後走出竈房,闫遼在棚子裏拿着木棍在組裝什麽,中年男子在老樹下石桌邊坐着,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破山弩的草圖。
“小賊,你過來。”中年男子沖她喊。
Advertisement
殷拂雲走過去,愠怒道:“我尊敬地喊你一聲前輩,就算是禮尚往來,前輩也不該這麽喚我吧?”
“老夫可冤枉了你?”
殷拂雲理虧,誰讓她昨夜為了活命自己扯謊稱賊呢!還說得那麽信誓旦旦。
“就不給別人改過的機會了?”
中年男子瞧她生着悶氣,笑了下,将草圖攤平放在石桌上,點了點其中的一個地方問:“殷羅将軍後來對此處做了怎樣改動?”
殷拂雲瞧了眼,道:“此處設計實際操作中影響了弩機的速度,長兄提出過兩點改動:一是在此處裝簧,二是動這兩側,可以加大機弩威力。”她在草圖上指出兩點位置,遺憾道,“只是最終沒有機會完成。”
中年男子望着圖紙上的幾個點思索片刻,輕輕嘆了聲:“殷羅将軍打小就喜歡研究兵器,若不是身份所限,他必然成為能工巧匠一代大家。”
看來是沒猜錯,真的與自己父兄相識多年。
中年男子感慨完,又瞥她一眼,微微搖頭毫不掩飾對面前之人的不滿意,拿起草圖起身朝對面的棚子去,指點闫遼組裝時候注意。
殷拂雲在棚子旁站了好一會兒也沒瞧出來他們在組裝什麽,只是一個長方形的框架。
一個下午師徒二人都不再搭理她,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只有渴了吩咐她去倒兩碗茶。
次日殷拂雲被中年男子催着去買油和肉菜,她挎着籃子出門,這才注意到中年男子的小院竟與李宅只相隔一條街。
她匆匆買完東西朝回走時,瞧見了李宅的仆人迎面走來,目光四周打量甚至朝周圍的人詢問,是在打聽她。
殷拂雲左右瞧了瞧,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看到一旁有個賣扇子的攤位,立即走過去,拿起一把扇子翻看并适當地遮擋自己的臉。
“李宅從昨兒都開始到處尋人了,誰丢了呀?”旁邊買扇子的少婦問同伴。
“聽說是郡王的侍婢私逃了。”
“呦,膽子這麽大?跟誰逃的?被抓回去還不被打死。”
“那可不,逃奴被抓回去肯定是要打死的。”
殷拂雲朝兩位少婦瞥了一眼,正瞧見李宅的仆人朝這邊過來打聽,她忙放下扇子轉身朝回走,步履匆匆,很快甩掉了仆人,剛準備繞道回小院,一旁傳來聲音喚她:“殷姑娘。”
她望過去,首飾鋪子門前站着正是白姝和姚瑤,身邊跟着兩個婢女,手裏各提着兩三個精致小盒子,打包得整整齊齊。
她掃了眼沒有打招呼,繼續朝前走去,白姝追了兩步,見殷拂雲沒有停下來意思,停了步子。
“不是聽說郡王待她很好嗎?怎麽瞧着穿着寒酸,面黃肌瘦,脖子上還有傷。”白姝疑惑嘀咕。
姚瑤朝殷拂雲方向翻了個白眼:“估計都是假的吧?她可是拒婚郡王之人的親妹妹,郡王哪裏能饒了她。想必是李宅的人為了維護郡王的名聲,對外謊稱的,背地裏不知道怎麽折磨呢。”
白姝望着殷拂雲消失在人群中,對姚瑤的話多少有些不信。如果真的如姚瑤所言,李宅的人為何将蘭溪給叫過去照顧她?樓中何娘曾隐晦地說,殷姑娘和蘭娘命好遇到郡王,将來是要從良的。雖然其他姐妹不信,但是她多少是信幾分的。
一旁婢女恰時道:“聽聞現在李宅在抓殷姑娘呢!”
“為何?”
“具體不清楚,只說是郡王侍婢逃了。”
姚瑤得意道:“你聽見了吧,郡王殿下怎麽可能善待她——我們走吧。”拉了白姝一把,走下首飾鋪子門前石階,恰時李宅的仆人正向一旁的行人打聽,姚瑤聽到仆人描述是殷拂雲,立即給仆人指了方向。
瞧着李宅仆人朝殷拂雲的方向追去,姚瑤笑道:“應該逃不掉了吧!”
白姝瞥了她一眼,沉默幾瞬輕輕嘆了聲帶着身邊的婢女朝春風樓方向去。
殷拂雲順利地回到小院,中年男子和闫遼坐在老樹下對着幾塊榫卯研究,瞧她進門,中年男子不悅地斥了一聲:“怎麽這麽晚,快準備午飯,都餓死了。”
殷拂雲白了他一眼,轉身走進竈房,不一會兒将菜都洗好了。點火燒菜時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立在一旁看着她燒菜。
“前輩這麽盯着,怕我下毒不成?”殷拂雲沒有好氣地擠兌。
中年男子冷呵:“老夫就怕你不敢呢!”
“我有何不敢?”
“你若敢下毒,老夫就敢吃。”
老不正經,這麽大年紀了說話還跟個孩子似的,非要和她頂幾句心裏舒服。是常年和闫遼那個悶葫蘆在一起,沒人同他說話憋的嗎?
中年男子看了須臾,便開始指導她怎麽燒菜,一會兒火大了,一會兒油多了,一會兒再放點鹽,一會兒少放點醋,這個那個那個這個沒完沒了,指揮得殷拂雲手忙腳亂,反而忘了要怎麽燒菜了,最後把水當成酒倒進了鍋中。
她氣惱,将廚具朝鍋內一丢:“不做了!”幾十歲的大男人在旁邊絮絮叨叨,煩死了!
她扯下圍裙摔在桌子上,轉身出了竈房。
“唉,丫頭,你這幹嘛,回來!”
不回,堅決不回!殷拂雲朝老樹下的石桌走去,中年男子追到竈房門口罵道:“臭脾氣,哪個丫頭像你這麽大脾氣的?不虛心學習,還有教不學,孺子不可教也。”
殷拂雲不搭理,氣哼哼地在石桌邊坐下,闫遼有些吃驚盯着她看,這是真的惱了?忙起身去竈房。
中年男子似乎罵得不過瘾,對一個姑娘又罵不出別的話,轉而借着教育闫遼拐彎罵:“以後娶媳婦眼睛睜大點,別找個臭脾氣的回來氣我,否則,我非打斷你的腿!”
闫遼一邊應是一邊沖進了竈房。
恰時院門被人推開,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了進來:“誰惹先生生這麽大的氣?”
聞聲,殷拂雲立即望過去,李忻一身便衣笑容滿面走進來。
他們果真是私下有聯系。
中年男子朝李忻望了眼,指着殷拂雲對他道:“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什麽臭脾氣。”
殷拂雲愣了下,站起身朝李忻福了一禮。
李忻将她上下掃了一眼,上次狩獵受的傷好了許多,但是脖頸上又添了一道新傷,好在只是皮外傷。
“先生說的是,學生的确要好好管教身邊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李忻走到石桌邊,望着殷拂雲,冷笑道,“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莫不是想死。”
殷拂雲望着他冷如寒潭的雙眸,透着股股陰寒之氣,似乎要将她凍僵擊碎。她心虛,也生出幾分畏葸。
書房的秘密已經不再是她握在手裏的把柄,她對李忻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他也就心無忌憚。
“殿下想怎樣?”
“自是欺瞞背叛一起算。”
中年男子在一旁火上澆油道:“幾年前拒婚的仇不算了?”
“時間長着呢,慢慢算。”
殷拂雲朝中年男子望了眼,一唱一随,還真是一對好師生。
她自嘲一笑,李忻終是不會放過她。
與其等他主動報仇,倒不如她自己主動認罪,或許能争取一個寬恕。
“殿下想要什麽樣的結果。”她迅速抽出身上的短刀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李忻瞬間被吓得面容無色,眸中失了光彩,盯着刀尖抵着的位置,雙手不由攥緊。
中年男子也被驚住,沒想到面前丫頭性子這麽烈,心中也不由罵了句:臭脾氣!
李忻從驚吓中緩過來,望着殷拂雲冷淡的眼神,只覺得那把短刀已經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她不信他,真的不再信他了。
若是此事放在當年,她必然知道他是氣話來吓唬她,不會真的傷她,她不會當真。
現在她把他說的每句要傷她的話都當了真,于她而言,他便是無情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