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青年說的對,若想取她性命,何須用毒這種不光彩的手段,昨夜那個黑影就可以輕而易舉了結了她。
瞥了眼小桌上的清粥小菜,在青年對面坐下,拿起碗筷吃了起來。
小菜的味道鹹味較淡,但是辣味相對較重,不似北境的口味,反而更像是南境夏州一帶的風味。
面前之人只顧着喝酒,一碗接一碗,冷着一張臉,目光一直落在酒碗上,像是在想什麽事情,眼神一直黯淡沮喪,不與她說話。
“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她開口打破安靜的氣氛。
青年朝她瞥一眼,沒有理她。
殷拂雲并不氣餒,朝院子裏望了眼,又望向青年粗糙的雙手,虎口處有明顯的繭子。繼續客氣地問:“棚子裏的弓-弩是你做的?”
青年一口将半碗酒喝完,随手将碗朝桌子上一丢,冷冷道:“吃完了幹活。”起身出門,朝一旁棚子裏去。
幹活?
把自己擄來當苦力呢?還是沒将自己當外人?
“我問你話呢!”殷拂雲沖青年背影喊了聲。
青年好似耳背沒聽到一般,一丁點的反應都沒有。
殷拂雲又吃了一口粥,實在沒胃口吃不下去,将碗筷一丢跟着出去,站在棚子外。
青年從地上撿了一條木塊抵在長凳上,轉身從大桌上取過刨子,上好刨刀開始刨光木條,刨好一條,青年又撿起另一條開始刨。
殷拂雲沒了耐心,走到青年跟前問:“你是要做什麽?”
青年随手指了下一旁:“都收拾到竈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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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拂雲目光朝一旁掃了下,一堆邊角料和刨下來的木花。
還真想她來做苦力呢?
她從旁邊抽過一條長凳,擺在青年面前,一屁股坐下,一腳踩在凳面上,一手撐着長凳,一手閑閑地搭在膝頭上,做足了悠閑東家監工的派頭。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對她喝三吆四的青年能夠将她怎樣,是不是還對她說的話問的問題置之不理。
青年瞥了她一眼,沒當回事,繼續刨木條。刨完一面時,青年停下來,随手将木刨放在長凳上,自己走到棚子外拿來一個大簍子,将碎木塊和木花收拾進去。
殷拂雲有種一拳頭打空的感覺,這軟脾氣真的是讓她心口堵着一口氣,想沖他吼幾句,但似乎又沒有合适的理由,反而成了她在故意挑事。
她走到木桌邊,拿起破山弩的草圖,粗略折了幾下揣在懷中,轉身朝院子外去。
剛走到院門前,青年開口喚住她。
還當他能夠對她的言語舉動繼續不聞不問呢!
心中幾分出了氣後的舒坦,轉過身去。
青年立在木棚的柱子邊,本着一張臉,冷淡道:“郡王未回之前,姑娘還是莫要回府。”
終于是開口了,但顯然對方是知道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是殷拂雲。既不驚訝,也不欣喜,甚至不擔憂,似乎毫不在意。
她回走兩步問:“你到底什麽人?昨夜抓我的又是何人?你們與李忻什麽關系?這張破山弩的草圖你又從何而來?”
青年不想回答她的問題,轉身又走回碎木堆邊,将碎木塊和木花都收拾進大簍子裏,然後走到長凳邊,将木條翻了個面,繼續刨光。
“堂堂八尺男兒,行的正站的直,連這樣的問題都不敢答嗎?”
青年停下動作,雙手還按在木刨上,嘴角冷嘲一笑,這是從他進門後唯一的別樣表情,卻讓殷拂雲心裏莫名發慌。
男子又繼續刨木條,如剛剛一般。她正準備松口氣,放棄去追問,青年卻開口回答:“闫遼,尋常布衣百姓。”
她的确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對方絕不是尋常布衣百姓,至少曾經不是。
她緊盯着闫遼,想知道另外幾個問題的答案。
闫遼已經沒有回答她的意思,繼續手上的事情。
約是覺得她一動不動站了許久,自己有點耗不下去,才擡頭看了殷拂雲一眼,回答她第二個問題。
“昨夜帶姑娘來的人,是家師。”
“尊師何方高人?”趁着他想說話,她急忙追問下去。
青年卻不答,正在她焦急又氣惱之時,院門被推開。
一位年過四旬的男子走進來,中等身材,頭戴草帽,身着一套黑色衣褲,腳上踩着一雙泛舊黑布鞋,肩上一個褡裢。裝扮看上去與走街串巷的小販相若。
男子五官端正,目光慈和中透着冰冷和堅毅,在她身上一掃而過,不做停留。
殷拂雲看到他那張臉已經想起來了,前段時間——馮家小姐出嫁當日,她曾在街上見過他,只是當時他是一身儒生裝扮。
當時她便覺得此人面熟,似乎以前在華陽見過,但是想不起來。
此時她可以肯定,她是見過此人的,記憶遙遠,已經忘記是誰了。
“師父。”青年走出棚子上前接過褡裢,跟着中年男子朝堂屋去。
兩人對站在院子裏的殷拂雲視若無睹。
被這樣無視冷落,殷拂雲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們将她抓來,就是要這樣對待的嗎?就算是俘虜,都不會被這樣忽視。
“前輩,”殷拂雲轉身喊道,“難道不應該對我解釋什麽嗎?”
中年男子在門前頓住步子,側身微微歪着頭望她。此時視線才在她的身上停留,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似乎覺得她的問話可笑,嘲笑一聲:“需要我給你解釋什麽?不是應該你向我解釋嗎?”
雖然說話不客氣,終是搭理她了。
她冷冷問:“前輩需要我解釋什麽?我的事情前輩應該知之甚詳,還需要我重複嗎?”她朝前行了一步,“而前輩到底是什麽人,和永安郡王是什麽關系,和殷羅将軍又是何關系,破山弩的草圖為何在前輩手中,這些前輩不應該向我說清楚嗎?”
中年男子更覺得有趣,回過身面對她,笑道:“你這姑娘,人不大脾氣倒不小。老夫是知道你的身份來歷,但老夫為何向你解釋?因為你是殷羅将軍不聽話的妹妹,還因為你是永安郡王娶不到的王妃?”
“……”殷拂雲頓時被怼得無言,面紅耳赤,拳頭不由攥緊。若不是打不過,她真的要動手了。
年紀都是自己的長輩了,說話竟然這麽不正經,沒個分寸,毫無長者風範。
但能說這種話,此人與長兄和李忻必然相熟,她卻未聽長兄或父親提及這樣的一位長輩,應該是多年前的故交了。
中年男子瞧她被氣到,竟像個孩子一樣得意地哈哈大笑幾聲。一旁青年也側頭偷笑一下。
“拿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逗樂,不覺得非大丈夫所為嗎?”她憋紅了臉斥責。
中年男子又将她打量一遍,點着頭笑道:“倒是有趣。”轉身踏進堂屋。
什麽意思?還真拿她逗趣呢?
她憤憤走到門前,中年男子一邊坐下一邊道了聲:“進來吧!”朝矮桌邊示意。
殷拂雲沒有猶豫直接走進去,瞥了眼矮凳坐了下去。
中年男子又朝她懷中露出一角的草圖示意。殷拂雲将草圖拿出來生氣地拍在了桌子上。
中年男子對她惡劣的态度毫不在意,拿過草圖,一邊展開一邊慢條細理地說:“此圖乃是軍事機密,姑娘若是拿去,那便是盜取軍機。盜取軍機是什麽罪,姑娘應該清楚的吧?”
拿話吓唬她嗎?這張圖她閉着眼都能畫出來,還需要盜取嗎?倒是這兩位可疑。
“既然如此機密,不應該是妥善保管,嚴防丢失嗎?前輩将它随意丢在一塊木板下,說前輩有心洩露軍機不冤枉吧?”
中年男子朝她看了眼,教訓口吻道:“姑娘家嘴巴這麽不饒人,難怪這麽多年嫁不出去。”
“你……”
中年男子還不罷休,故意對身邊青年做出諄諄教導樣子來:“以後娶妻千萬不能娶這樣的,折壽。”
殷拂雲狠狠剜了男子一眼,自己嘴巴也夠損的,不知道他身邊人折不折壽呢!
“前輩既然不坦誠,晚輩多留無益。”起身拱手一禮,轉身就走。
中年男子放下圖紙問:“回李宅嗎?”
殷拂雲未答,繼續朝前走。
“若是回李宅,恐怕只有被郡王親衛囚禁的份了。”
殷拂雲又朝前走了幾步停下了,滿目怒火望着中年男子,若不是因為他,昨夜她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回李宅,現在在李宅內安然地養傷。偏偏他半路殺出來,不僅傷了她,還将她帶到這裏來。
她摸了下自己的脖頸,還有微微刺痛。
此人如今瞧着沒個正行,一副老不正經的樣子,昨夜卻出手狠戾毫不留情,但凡她再僵持,他真能割斷她的喉嚨。
“你到底是何人?”
中年男子支着一條腿,撐着身子。
“安安分分在這兒呆着,給老夫做幾天飯,老夫自會告訴你。并且,你想知道什麽,老夫都說與你聽。”
“我憑什麽信你?”
“憑你現在無處可去,也憑老夫想讓你走你就走得了,不讓你走你就必須留下。若是動手留人,可就不是這個待遇了。”
竟然威脅?
但此刻對她很有用。
望了眼桌子上的圖紙,餘光又瞥了眼木棚,掂量了一番,還是留下來劃算。
北境軍營去不了,李宅回去必然被陶儉嚴加看管,如陷牢獄。
留下來她還能搞清楚這師徒二人到底是何來歷。
不就做幾天飯嗎,好不好吃不好說,但煮熟了還是知道的。
“一言為定。”
中年男子點點頭,擡頭朝外面天看了看,笑道:“也該準備午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