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冰涼的河水瞬間将殷拂雲整個身體包裹,耳中嘈雜的哭喊聲、慘叫聲、厮殺聲剎那如隔在石門外,漸漸小了。意識清醒一分,眼前卻是一片空白,如茫茫雪原,什麽都看不見。
窒息的感覺減輕了頭裂的痛苦,卸掉心中的火氣,整個人得救一般。她沒有掙紮,任由冰冷一點點侵蝕,身體慢慢向下沉。
岸上的親衛驚恐,毫不猶豫跟着跳進河中,游向殷拂雲救人。
李忻趕到的時候,親衛正将殷拂雲從河中拖到岸邊,他立即将人抱上岸。殷拂雲微微睜開眼,看到面前一個模糊的臉,心安地笑了,瞬間沒了氣力,昏過去。
李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喚着名字,殷拂雲已經沒了意識。他抱起人便朝營中奔去,身邊的親衛立即去請軍醫。
桑大夫被親衛急火火拉來,望聞問切一番後,面露為難。
李忻更加害怕,急問:“桑先生,她怎麽樣?”
“殷姑娘應該是中了毒。”桑大夫躬身回道。
李忻震驚。
“什麽毒?怎麽會中毒?如何解?”他一連幾問。
桑大夫被他問住,慚愧道:“老夫還不能斷定。”
“她什麽時候能醒?”他又急問。
桑大夫也被他情緒感染言語也快了幾分:“殷姑娘中毒不深,身體暫時無損,先吃些解毒湯藥,想必午後就能醒來。”
桑大夫開了藥方後離開,李忻坐在床榻邊望着床榻上的人,心疼不已。
誰要害她?
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殷家二姑娘,殷家落敗至此,誰會用此卑劣惡毒手段去害一個柔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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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受了那麽多的罪,忍受那麽大的屈辱,還是有人想要她的命,想絕了殷家。他頓時心中無數猜想湧來。
聞邯聽聞消息趕過來,進門見到面色慘白如霜的殷拂雲,暗嘆一聲,走上前道:“屬下聽徐省說了二姑娘當時的情況,屬下認為二姑娘不像中毒。”
李忻詫異望他。
“殿下是關心則亂,不妨細想。”
李忻被他如此一說冷靜下來,腦子也清醒許多。殷拂雲那麽愛生怕死,但凡有一點生的希望都死死抓着,若是中毒,她怎麽可能不向他求救?不折返去找軍醫,而是沖向營外的小河,縱身跳下去?她不可能不知道這樣會喪命。
“你的意思是——中蠱?”
“是。”
“軍中哪來巫蠱這種邪術?”這是軍中大忌。
“屬下立即去查。”
“查是一定要查,但現在她的安全最重要。”李忻略微思考,吩咐道,“你前幾日說依仲族還留了幾人在遙州城,立即命人将他們帶到李宅,安排車馬本王要送她回城。明日雁回山狩獵,若本王未回,交給你和秦澍。對外便稱二姑娘中毒至深,本王送她回城醫治。”
“是。”
一路緩車慢行,李忻依舊怕颠簸,半抱着殷拂雲,不時試一試她的額頭和脈搏,深怕出現異樣。
忽然馬車颠簸一下,懷中的人不舒服,眉頭皺起,呓語一聲:“救我。”
李忻立即抓着她的手輕喚幾聲:“雀兒。”殷拂雲好似聽到呼喊一般,反過來抓着他,回應:“救我,井藏救我。”
李忻頓時心頭一震,她在喚另一個人的名字求救。
難道這幾年聽到的傳聞是真的,她真的心有所屬?是那個她向父親主動請示要嫁的人?
井藏,他喉間滾動,記住了這個名字。卻也
緊緊抓着她的手,将她抱得更緊。
馬車在李宅停下,他将人抱進府,打扮成大夫和藥童的南岩和阿滿已經在府中等候,見到人沖過來詢問情況。
李忻将人抱進西廂,屏退下人,這才對兩人如實說了情況,南岩急忙上前幫殷拂雲查看。
“阿姐怎麽樣?”阿滿見南岩不發一言,又着急又害怕。
片刻,南岩松了口氣道:“下蠱之人并不擅長用蠱,姑娘中蠱不深,易解,不必憂心。”
“那你快幫阿姐解了此蠱。”阿滿拉着南岩手臂催促。
“那你先松開我啊。”
阿滿一瞬間松開手,還自動退了一步,好似怕影響他。
李忻命陶儉随南岩去配解蠱藥。
回頭瞧見阿滿坐在床榻邊,雙手抓着殷拂雲的手抵在自己臉頰處,一臉擔憂心疼。他心中莫名不舒服,上前一把将人拉開,甩到一邊。阿滿惱怒沖過去要動手,李忻立即斥道:“你敢動手,本王讓人把你拉出去大卸八塊。”
“你……”阿滿俊白小臉氣得通紅。
李忻擡手打開他指着自己的手:“本王問你,井藏是你何人?”
阿滿生氣地別過臉望殷拂雲,不答話。
“回話!”李忻呵斥命令。
阿滿被驚得身子一顫眼睛眨了好幾下,滿腹怨氣地望着他道:“是我阿兄。”
“你阿兄是何人?”
“我族君長。”
李忻盯着阿滿的臉愣看須臾,既有少年的俊朗也有少女的白淨秀氣,身形雖然單薄,但身段高挑筆挺,再長幾年必然英武高大,應該就是現在他阿兄的模樣。
阿滿武功已經不在聞邯之下,他阿兄定然更勝一籌。
身為一族之長,豈會是才略智謀平庸之輩。
他冒死奔赴幾千裏來護她,金陽縣救她,又跟随她到遙州守着她,這情義超越生死。
這一切足夠讓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傾心,她自不會例外。她所愛慕的不正是這種與她父兄一樣的人嗎?
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看阿滿就越不順眼。
“去打盆水來。”對阿滿指使。
阿滿不動。
“給你阿姐擦汗。”
阿滿望向殷拂雲,額上一層薄汗,立即出去端了盆水來,擰幹面巾去給殷拂雲擦汗,李忻從他手中将面巾奪過,親自為殷拂雲擦拭。
阿滿不滿地瞪着他:“假好心。”
李忻冷冷瞪着他,斥道:“出去!”
阿滿不聽,反而走到床頭的小幾上坐下:“她是我阿姐,她是你什麽人?要出去也該是你出去。”
“這裏是本王的府宅。”
“那我帶阿姐離開你這裏。”
“你想帶她走她就願意走了?”
“若是你不阻攔,我帶阿姐回南境,你說阿姐願不願意走?”
回南境?李忻望着昏迷的人,那裏有她熟悉的一切,她是願意的吧?那個井藏也在南境,她更加願意。
想到這兒心中的一團火燒得更旺。
“滾!”他煩躁氣悶,一腳朝阿滿踹過去,阿滿立即擡腿格擋開,氣恨道:“你也知道是你強困阿姐在這裏,阿姐是不想留在這兒的。”
“滾出去!再不滾我立即命人将你煮了。”
“強權壓人!”阿滿冷哼一聲,狠狠翻了個白眼,一腳将他腿踢開起身朝外走。
李忻也被阿滿氣得心梗,心道,不找個機會将他狠打一頓,自己消不了這口氣。
殷拂雲服用南岩調配的解蠱藥後午後便醒來。
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便是李忻,他眉間微蹙,眼神擔憂。
“殿下?”她欲起身發現手被李忻抓着,忙抽了回來,人同時也坐起。
“醒了就好。”看着她緊張神情,李忻聲音溫柔許多。
殷拂雲掃了眼周圍,是自己在李宅的房間,她揉了下自己的頭,只是微微有些暈,已經沒有頭裂的感覺。
“我做過什麽?”
李忻被問得有些懵:“你一直昏迷。”
殷拂雲松了口氣。
“你知道自己中蠱?”
殷拂雲愣了愣,點了下頭。
“什麽蠱?”
她不知道名字,但是聽說過中相似蠱的人,産生幻覺,最後失去意志發瘋發狂,濫殺無辜。
今日太險,心有餘悸。如果真的待蠱毒侵蝕意志,必然身份暴露,且不說會不會對李忻動手,就算是随便傷軍中一人,她也唯有一死。
對方想她死,沒留餘地。
“不知。”
恰時南岩和阿滿進來,見到他們,她也猜到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麽,也放下心。
阿滿見她醒來歡喜地喚了聲“阿姐”,人也跑到床榻前,抓着她的手訴說擔憂:“你把我和南岩吓壞了,若是你出了事阿兄又要發脾氣了。”
殷拂雲笑着拍了下他的手安慰:“也多虧你阿兄以前給我講過一些常見的蠱毒,讓我能夠及時自救,否則釀成大禍,你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釀什麽禍?”
她下意識朝李忻望了眼,李忻目光正盯着她的手,滿臉怒氣。她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和阿滿手握在一起,她不動聲色将手收回,拉了拉身上的薄被。
“沒什麽。”然後反問他們怎麽還留在遙州城。
阿滿坐到床榻邊,抓着她的手臂回道:“當然是保護阿姐你,你身邊之人一個個兇神惡煞,太危險。”說着餘光朝李忻斜過去。
李忻當即一掌打開他抓着殷拂雲的手,一把将人從床榻邊甩出去:“滾!”
阿滿差點一頭撞在一旁衣架上,憤怒地回身就朝李忻動手,李忻也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沒出發,正想找個人來消火,與阿滿打了起來,一拳一腳用足了力道。
殷拂雲看出這不是鬧着玩,立即叫道:“阿滿,住手!”
兩人互相絲毫不讓,門外的親衛聞聲沖進來分開兩人,将阿滿圍住制服。
殷拂雲驚慌喊了句:“別傷他!”
她不喊這一聲還好,喊了這一聲,李忻的怒火直接沖頂。上次吓她一句把這臭小子的腿打斷,她幾乎要與親衛動手沖出府去,這次又這麽緊張,就因為這臭小子是井藏的弟弟。
“敢對本王動手,不可輕饒,拖下去——”
“殿下,他并非有心冒犯。”殷拂雲慌忙從床榻上起身。
南岩也立即求情:“殿下海涵,阿滿年少無知,南岩替阿滿向殿下賠罪。”說完單膝跪下朝李忻行了一個依仲族的禮。
阿滿惱恨道:“賠什麽罪,是他看我不順眼,找個借口出氣罷了。”
殷拂雲氣惱他此時還孩子氣,斥他:“住口。”
阿滿滿心委屈,氣得滿臉通紅,扭過頭去。
李忻望了眼殷拂雲和南岩,今日若是罰了這臭小子,殷拂雲能夠怨他許久,以後有的是合理的理由和機會,忍下怒氣揮手讓親衛退下。
阿滿也氣呼呼地轉身出去,南岩立即起身追去。
“多謝殿下寬恕。”殷拂雲朝李忻福了一禮。
“你待他倒是用心。”李忻語氣不善。
“他救過我。”
“是井藏救過你吧?”
殷拂雲不知他火氣為何這麽大,即便阿滿對他不敬,也非無緣無故,少年時的他不至于為這種事發這麽大火。似乎真如阿滿所言,他是看他不順眼,就想着教訓他一頓出氣。
不知道阿滿哪裏得罪他了。
他現在喜怒越發無常,讓她摸不透。
“是。”她冷淡道,“井藏對奴有恩,若非他,奴已經死在金陽縣了。”
“又是金陽,在金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殷拂雲沉默未答,李忻等不到回答,責怪:“說效力本王,你卻不信任本王?”
殷拂雲苦笑一聲反問:“是不是奴那些慘痛的經歷,殿下聽來就特別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