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忻被怼得滿腹怒氣。
他的關心竟被如此曲解,是否他說什麽做什麽,她都要帶着惡意來揣測?
在她的心中,他就真的只是個記仇的小人?
“是!”他置氣吼道,甩袖而出,對門外親衛命令,“備馬回營!”
殷拂雲站了這許久頭有些暈,退到床榻邊坐下。
蘭溪端着膳食進來,将飯菜一一擺上,走過來道:“二姑娘為何非要惹殿下不快呢?”
“我哪裏敢惹他。”明明他自己性情陰晴不定。
蘭溪笑了下扶着她到桌邊用膳,坐在她身邊道:“早上殿下抱着你回來,整個人臉色比你的臉都慘白吓人,我還從沒見殿下被吓成這樣。殿下是真的關心你,可能有時候脾氣……”蘭溪笑了笑收住話,沒進行評論。
“你也知他脾氣差。”哪次是她去惹他的?都是他自己發無名火。
蘭溪笑而不語,起身到旁邊整理衣物。須臾回頭問:“你這次進軍營是與桑姑娘一處的嗎?”
“是。”
蘭溪将衣物放進櫃子裏,回身道:“桑姑娘醫術好,模樣好,人也好,但對你不一定好,還是小心些吧。”
這不是蘭溪第一次提醒她了,上次去軍營還算是暗示,這次直接把話挑明來說。
在軍醫處這些天,桑煙蘿表面對她很好,但是暗中卻并非如此。
她與桑煙蘿以前從不相識,她想不出桑煙蘿有什麽理由害她。
“為何這麽說?”蘭溪必然是知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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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娘見她還是沒明白,有些無奈,華陽第一才女,怎麽這方面好似沒開竅。
“你是真不知,還是裝糊塗?”
“可否明說。”
蘭娘輕嘆一聲,更加直白地問:“二姑娘是瞧不出來桑姑娘對殿下的情義?”
殷拂雲表示她真沒瞧出來,更準确的說,她根本就沒有去在意這些。何況桑煙蘿喜歡李忻與她有何關系?
“因為殿下對我的‘好’?”她姑且認為那些莫名其妙的行為是種“好”。這一切招惹桑煙蘿的嫉恨?
蘭溪一笑:“你可算是明白了。”走到她身邊複坐下,語重心長道,“二姑娘,說句不中聽的話,今非昔比,殿下便是你最大的依靠和保護,以後對殿下多用些心,或許将來能夠……”
能夠被李忻納為妾室,脫離營妓的身份?她心中自嘲。
蘭溪沒說下去。
“你也是這麽想的?”
蘭溪自嘲一笑:“我不及你命好。”
“殿下待你也很好。”不為難、不責怪,雖然刻意疏離,卻也保持客氣。
“殿下待府中下人都很好。”
殷拂雲見她又含糊過去,不想說,便繼續用飯,用着用着,她忽然問:“殿下待桑姑娘也非常好吧?”
蘭溪望她一眼,笑道:“殿下對每個人的好是不同的,于桑姑娘,更多是因為桑大夫救過殿下,傷重之時桑姑娘又為殿下調理身體,勉強算是恩情。”
“桑大夫是什麽身份來歷,你可知?”
“聽聞是南人,多年前帶着還是豆蔻年紀的桑姑娘投奔軍中,大将軍見他醫術了得,便留在軍中聽命。具體何人,并未聽說。”
殷拂雲不由想到自己中蠱之事來。大周只有南境與勐國交接之地的一些南人暗中養蠱,自幾年前鬧出一場蠱毒案引得軍隊出動鎮壓後,官府大力整治、明令禁止巫蠱之術,這幾年已經鮮少聽到有百姓養蠱。
桑大夫叔侄是南人,精通醫術,不應該把她中蠱誤診為中毒。桑煙蘿不止一次對她下手,不由讓她将自己中蠱與他們聯系起來。
用完膳,休息了一會兒,醒來頭不再暈眩,阿滿端着湯藥進來。從進門就拉着一張臉,看她把藥喝完,端着藥碗就準備出去。
“堂堂男兒,氣量這麽小。”她玩笑道。
阿滿将藥碗朝桌子上一拍,氣哼哼走回來:“是我氣量小,還是那個郡王氣量小?這事能怪我嗎?是他想為難我!你還怪我,南岩也怪我。”一臉孩子般置氣。
殷拂雲笑着道:“你不該對他動手。”
“是他先動手的。”
“若是你阿兄,你也敢這樣嗎?”
阿滿頓時感覺更加委屈,惱怒道:“他怎麽能和阿兄比?阿兄才不會像他一樣小氣量。阿姐,你随我們回南境吧,留在這兒盡被他欺負。”
殷拂雲笑了笑:“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那什麽時候能回去?”
不知道,這條路太長。
“等你娶媳婦的時候。”她笑着打趣。
“我明天就回去讓阿兄給我娶個媳婦。”
殷拂雲被他逗笑,娶媳婦是買菜那麽随便的嗎?
阿滿拉個小幾坐下來,氣呼呼道:“阿兄讓我守着你,你一日不回南境,我就一日留在這兒,反正不能讓那個小氣郡王再欺負你。”
“這次他沒欺負我,反而是他救了我。”
阿滿想反駁,又覺得殷拂雲說的是對的,沒法反駁,心裏不舒服,嘟囔一句:“他以前欺負你了。”
傍晚時,殷拂雲向南岩詢問自己身體狀況,蠱毒會不會再發,得知并無妨礙,便安心了。
“姑娘準備回軍營?”
“是。我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姑娘還是将君長贈送的那枚銀幣帶在身上吧。”
殷拂雲知道他們依仲族人很崇拜火,認為銀飾上雕刻圖騰烈火焚鴉能驅邪避災,點了點頭。
南岩離開後,她思量了下,飛身将房梁夾縫中的銀幣取下,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次日,她換上一身親衛裝束,易了容貌,與幾名親衛一同朝雁回山去。
雁回山在北境軍營西北,他們從遙州城過去更遠。當他們到雁回山,北境軍參加狩獵的将士已經入了山林。
根據盔甲不同,他們很快尋到了輕騎營士兵,打聽到李忻的去向立即追趕過去。
雁回山雖不大,卻也方圓幾百裏,林密路多,林中有幾條山溪穿過,雖然是烈日當頭,林深之處光線卻昏如日落。幾人尋了許久都沒有見到李忻等人,一直到午後,馬兒都跑得累了,幾人在一條小溪邊停下來歇息。
“林子太大,待會分頭找吧!”親衛隊正高杉望了眼殷拂雲,“二姑娘随我一處。”
歇息後幾人約定了路線和時間便各自上馬分開去尋。
“未想到二姑娘馬騎得這麽好。”高杉誇道。
“以前學過。”
高杉慚愧道:“二姑娘以才貌聞名京城,倒讓我忽略了二姑娘出身将門,騎馬這等微末之技自是不在話下的。”
她笑了笑:“過譽了。”
兩人一直向西,一路遇到幾批北境軍,甚至遇到了兩撥輕騎營士兵,卻未探到李忻所在。
狩獵是要在山中留宿,所以将士們會更加分散。
一直到酉時還未有見到李忻。再行到一處溪邊,殷拂雲翻身下馬,鞠了捧水飲了兩口,順便洗了洗手,坐在一旁石頭上歇腳。
片刻後,她道:“我們該回去了。”
“奔波一日,二姑娘可還撐得住?是否再多歇息片刻?”
“多歇息反而更累,倒不如一鼓作氣。”笑着走過去拉馬缰,掉過馬頭剛上馬,見到遠處有兩對人馬過來,停在了距離他們不遠的小溪邊。
“殿下?”高杉看清來人激動地喚了聲,打馬準備過去,殷拂雲一把抓住了他,“且等等。”示意他再看。
李忻身後所跟之人,未穿甲衣,一身簡便的女裝,俨然是桑煙蘿。
高杉詫異,朝四周望去,并無其他親兵,自言自語:“殿下怎麽單獨和桑姑娘一處?”然後又疑惑地望着殷拂雲,似乎等她給他解釋原因。
高杉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示意先看情況。
李忻朝他們望了眼,目光沒有多作停留,和桑煙蘿翻身下馬。李忻走在前面,桑煙蘿亦步亦趨地跟着。相隔太遠,什麽也聽不到,不知在說什麽,但見李忻停了下來。
“知道本王為何帶你來這兒?”李忻冷淡地面對河水。
“煙蘿不知。”桑煙蘿小心翼翼打量他側臉。
李忻冷笑一聲轉過臉,面上像下了霜:“因為本王在這兒殺你,無人會知。”聲音陰冷可怕,将桑煙蘿驚得面色陡變,害怕得向後退了半步。
望着李忻駭人的臉色和陰森恐怖的眼神,心生恐懼,話都說不利索,結結巴巴地問:“煙蘿犯了什麽罪?”
“軍營之中施蠱,乃是死罪。”
“煙蘿怎敢?煙蘿也不懂這些,殿下明察。”桑煙蘿慌張解釋,見李忻絲毫不信,慌忙跪下求道,“殿下,煙蘿在軍中多年,深知軍規如山,怎敢明知故犯,殿下明察。”
“你是想本王将證據公諸于衆,讓你叔父陪着你一起死嗎?”
桑煙蘿更慌了,看來對方是真的查到了什麽。她第平生一次下蠱,露出了不少漏洞,即便是叔父幫她善後,也不是天衣無縫,郡王想追查,是能夠查得到。
郡王此刻神情如此篤定,說出殺她的話也是決絕不留餘地,根本就沒有準備給她後路。
緊張地雙手在袖中不住顫抖。她咬着牙拼力地想穩住,卻越想穩抖得越是厲害。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對李忻無情的悲痛,眼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
“殿下就為了一個負了你的人的妹妹?殿下忘了殷家是謀逆落罪,忘了殷家姑娘當年是怎麽傷你嗎?”她一直都清楚記得當年第一眼看到面前人,他對那個女人是怎樣的怨恨。
李忻目光朝殷拂雲的方向微微移了一分。他自然記得,且一直都刻在腦海,當年她拒婚時候說的每句話、每個字,她說這些話時候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淡漠的眼神,這麽多年反複紮着他的心,此刻回想起來依舊隐隐作痛。
但是,這與旁人無關,也由不得任何人猜測、做決定。
“本王事,你也敢插手!”他怒道,“軍中施蠱,死罪。本王沒有當衆揭穿,已經是念在你們叔侄這些年功勞的份上,給你們一條生路。狩獵結束回營,你最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結果,否則,本王絕不姑息。”
桑煙蘿淚流得更兇,滿面淚水,一雙淚眼微紅,楚楚可憐:“殿下想要什麽樣的結果?”
李忻冷淡地瞥了一眼,便朝殷拂雲這邊望過來。
高杉立即打馬過去,李忻交代了兩句,高杉便帶着已經哭成淚人的桑煙蘿朝林子東邊去。李忻上馬轉身朝她這邊過來。
“殿下。”待李忻馬兒靠近了,她于馬背上朝他抱拳一禮。
李忻沉着一張臉,微微歪頭盯着她看,濃黑劍眉,眼窩顯深,眼皮下拉,鼻梁高挺鼻翼寬大,嘴巴四周及下巴星星黑點,似乎是未剃淨的胡須,臉色黃中透黑,顴骨略顯突出。
看了一會兒李忻噗嗤一聲笑了,接着大笑幾聲:“誰幫你易得容?”
殷拂雲有些恍惚,此刻這麽暢快的大笑是真,還是剛剛的怒氣是真。他的情緒變換得也太快了。
回過神她摸了下臉蛋,剛剛對着溪水檢查過,妝容沒脫,而且自己易容也不是特別醜,用得着笑這麽誇張嗎?
“奴自己。”
“若非見到高杉,本王都不能确定是你了,易容不錯,本王都快認不出來了。”
殷拂雲心中白他一眼,易容扮成妹妹不也那麽久沒認出來?現在認不出她有什麽奇怪。
“就這樣挺好,雖不俊俏,也不算太醜陋,平常相貌。以後就用這副容貌留在本王身邊做個親兵,絕對能夠以假亂真。”
打馬繞着她看了一圈,擰眉故做深思須臾,道:“以後喚你名字和二姑娘都不太合适,本王就送你個名字——李期,覺得如何?”
殷拂雲心中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冷淡回道:“很不喜!”
“很不喜?那太好了。”他大笑道,從馬背上扯下一張弓和一個箭囊扔給她,“日落之前你若能先本王射到獵物,本王就允你自己改個名,否則就叫李期。”掉轉馬頭,揚鞭朝林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