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忻将殷拂雲拽到房中,摔手砰地一聲将房門關上,聞邯等人均被隔之門外。
“放開我。”殷拂雲用力扭着手腕,李忻卻絲毫不松。
“殿下到底想如何?”她帶着哭腔質問,“奴到底做錯了什麽?殿下就算是要奴的命,也該讓奴死個明白。”淚眼婆娑,我見猶憐。
李忻越發見不得她如此模樣,望着她的眼睛,滿眼的陌生和疏離,甚至帶着一絲不安、畏懼。
以前的她,望着他時,眼中有憤怒的怨氣,有頑皮的狡黠,也有歡快的笑意。她能夠把他撲到地上打一頓,也能夠趴在他的背上小睡。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只是一個讓她驚恐不安的陌生人。
當年的拒婚,幾年的分別,她把年少時他們的美好時光都忘了,若非再見,她定然也忘了他。
他心心念念數年,朝思暮想,她卻于南境與別人談婚論嫁,将他抛卻九霄雲外。
“你當真可恨!”他用力甩開她的手。
殷拂雲被此力道一推搡,趔趄兩步抵在身後圓桌上穩住腳。盯着今日無比反常的李忻,心中忐忑。以前即便是故意刁難,他也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如今卻是毫無來由地責怪斥罵,甚至對她動手,這是以前李忻從不會有的行徑。
腦海中迅速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情,也就只有今日去送別喬嘉木這件事瞞着他的。此事又何至于讓他如此動怒,說那些奇怪的話?
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看來是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望着面前人滿眼的怨恨和心痛,她更加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只是不知他從何尋到破綻來懷疑她?
腦海中一時間太亂,理不出頭緒,但今日事絕不會如以往任何一次那麽容易揭過。她索性順着桌子跪下,垂首謙卑恭謹道:“殿下若是恨意難消,奴由殿下處治,但求殿下寬仁,留奴一條微命。”
她越是如此放低身段姿态壓抑情緒,李忻怒氣越盛,他寧願她不再隐忍,對他不滿就發洩,不高興就沖上來與他打一架。
如今軟綿順從,讓他愛恨都無的放矢,反過來深深刺着自己的心。
“殷拂雲!”他憤怒低吼,聲音因為可以壓制而沙啞,身體因為憤怒而跟着聲音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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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
殷拂雲心中一直以來緊繃的一根弦瞬間崩斷,身子也向下一沉,絕望地垂下目光,有種如釋重負之态。李忻還是知道了,她再也不用戰戰兢兢擔心被他認出來了。
許久,她昂首對上李忻赤紅的眸子:“殿下想如何處治我?”
李忻咬着牙恨恨地诘問:“你覺得呢?”
依李忻睚眦必報的性子,當年她讓他顏面無存,他怎會輕饒她?這麽多年聽到的那些傳言,怕是要成真了。她心中自嘲苦笑,真是因果輪回。
她沉默了許久,李忻也一言不發恨恨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說出一個自我處罰的方法。
什麽樣的處罰恐怕也消不了他積攢在心頭數年的怨恨,他怕是想親手殺了她。
他想殺她,她逃不掉,也無人能救得了她。
但——她不能死!
又是片刻,她跪直身子拱手道:“奴當年年少無知得罪郡王殿下,殿下想怎麽處治奴都不為過。但奴如今不過一低微營妓,殿下就算殺了奴又能解幾分恨意?”
“去年宮變,桓王與幾位公子慘死,這背後真相殿下比奴還清楚。殿下身份特殊,是宮裏那位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殿下如今四面臨敵,在軍中也舉步維艱,上次女營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奴雖不才,也從小習武、熟讀兵書,在軍中待過數年,大大小小的仗打過不少,留奴在身邊效力比殺了奴對殿下更有利。”
這是她唯一能夠為自己争辯的理由,這段時間了解,李忻比當年成熟穩重太多,在利益得失面前不會如當年那般感情用事。入軍營也是她原本計劃中要走的路,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和場合,比預想提前了。她要賭一把。
李忻癡癡望着她,面色已褪去剛剛的憤怒,但眼底的怒火卻沒有消散。
她在與他談條件,大概這也是她代替二姑娘活下來的原因之一——重回軍營。
“如果本王不應呢?”
“殿下書房中的秘密也将不會成為秘密。”
李忻震驚她知道書房機密,更震驚她竟然用這件事威脅他。心中怒火頓時沖了上來:“殷拂雲!我從未見過你這般無情之人!”
殷拂雲沉着臉垂眸沒有應答,她沒有別的選擇,她必須争取機會活下去,哪怕将來李忻新仇舊恨一起找她報,将她千刀萬剮,殷家冤屈沒洗清之前她都必須活着。
李忻怒視她片刻,望着她冷靜沉穩而又堅定淩厲的面容,再沒有二姑娘的嬌弱羞澀,既陌生又無比熟悉。她終于不再壓抑自己扮成另外一個人。卻也不再是年少時那個喜歡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了。
殷家的劫難,讓她來到他身邊,卻也讓她丢掉曾經的自己。
“本王就給你個贖罪的機會。”
殷拂雲心中松了一口氣,她賭贏了,看來書房的石板下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巨大機密。
“奴多謝殿下。”
殷拂雲打開房門時,門前廊外的石階下站着聞邯和蘭溪,院中站着幾名侍立的親衛。衆人皆一臉擔憂望着她,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掃過,似乎在尋找什麽。
“你沒事吧?”蘭溪端着藥走近前,将她面容和手腳細細打量。
身後屋內的李忻厲聲呵斥:“死不了她。”
蘭溪吓得身子一顫,退了一步,不敢再詢問。
殷拂雲給她一個寬慰的笑:“沒事,殿下高風亮節,怎麽會為難我一個弱女子呢?”
李忻聞言拳頭緊了緊,拐彎罵人這點她倒是沒變,狠狠白了她一眼:“退下!”
殷拂雲轉身福了一禮,走下石階時小腿一抻,被磕傷處刺痛一下,她微微瘸着,慢慢下了石階,朝西廂過去。
李忻瞧見她的動作,眉頭皺起:看來他真的将她傷着了。
聞邯回頭看了眼,招手讓一個親衛上前,耳語一句,親衛立即退了下去。他擡步走進房,詢問:“殿下接下來怎麽安排殷姑娘?”
李忻注視他一眼,他知道了真相。
“帶她入軍營。”他低聲回道。
“會不會太危險?”如果身份被揭穿,不僅殷姑娘性命不保,就是郡王府也要背上一個藏匿逆臣的罪名,正中某些人的下懷。
李忻思忖片刻,冷笑了聲:“我會安排好。”說完便出門去。
“殿下要回軍營?”
“喝酒!”李忻驀地一笑。
聞邯愣了下,朝西廂看了眼,滿眼失落,嘆了口氣跟了過去。
殷拂雲回到房間蘭溪便給她傷處上藥,恰時一個親衛過來,遞給她一瓶藥,道:“這是上次殿下受傷時桑老大夫特意為殿下配制的,專治跌打損傷,效果比平常藥好幾倍。”
蘭溪笑問:“誰讓送來的?”
“聞将軍。”
蘭溪笑意收斂些許,簡單道了謝。
殷拂雲起身相謝:“煩請代我謝過聞将軍,只是小傷而已。”
親衛離開後,蘭溪便給她換成了新藥,一邊塗抹揉搓一邊道:“想必是殿下的意思,聞将軍最是明了殿下心思。”
殷拂雲沒接話,蘭溪在她面前替李忻說話也非一次兩次。以前且不說,但這次不可能是李忻,他如今恐怕在琢磨以後怎麽刁難苛待她呢,哪裏會在乎她身上的這點小傷,而且這傷都是他所為。倒是聞邯自始至終明着暗着在幫她。
“姑娘可知殿下今日是怎麽了?以前從不見殿下如此,回想起來都讓人害怕。”
她笑了笑道:“因今日相送喬公子之事。”
蘭溪皺着眉頭好似沒怎麽想明白這裏關系,她也不多解釋,言多必失,能夠敷衍了事最好。
蘭溪卻又好似一瞬間想通了,勸道:“姑娘的确不該去送喬公子的。”
她笑笑:“以後或許不會再見,不提了。”
一直到傍晚李忻都沒有回李宅,殷拂雲當他是回軍中了。深夜她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豎耳去聽,是李忻回來了。
她倒頭繼續睡,剛入夢一陣敲門聲将她從夢中拉回來。
“誰?”她迷糊問。
門外是小厮的聲音:“二姑娘,殿下命你過去伺候。”
她一拳頭捶在榻上,大半夜又開始折騰,不知道又要怎麽刁難她,以後恐怕都是這種日子了。
她起身穿戴整齊出門,上房內燈火通明,門前站着兩名親衛,她走進前聽到裏面李忻嗚嗚哇哇的聲音,說的什麽聽不清,中間穿插着聞邯的安慰:“屬下知道。”
“殿下醉酒了?”她問向門前親衛。
“是。”親兵道,“殿下出門飲酒,勸也勸不下,一直喝成這樣,聞将軍也沒法子。二姑娘還是快進去勸勸吧。”
合着讓她來是聞邯的主意,給自己找幫手。
她敲了敲門,裏面傳來聞邯讓進的聲音。
邁進門檻,一眼瞧見李忻抱着聞邯趴在他的肩頭一邊哭一邊捶他的背哭問:“為什麽?為什麽?”像個被夫君抛棄後受盡苦楚的怨婦。
她還從未見過李忻這般狼狽滑稽模樣,即便當年因為退婚在府中發半個月的瘋,也沒聽說這般過。
如今瞧着,竟有幾分喜感,覺得好笑。
聞邯被李忻折騰得沒了辦法,苦着一張臉,不知如何是好了,瞧見她進來慌忙拍着李忻勸:“殿下,二姑娘來了。”
“我不要二姑娘,我要那個瘋丫頭。”醉言醉語,像個賭氣的孩子,又撲在聞邯身上哭起來,将聞邯的肩頭哭濕一片。哭着哭着忽然問:“聞邯,你說我揍不揍得過她?”
聞邯一怔,朝殷拂雲看了眼,繼續勸道:“殿下別說醉話了。”幾次将他推開他都重新撲上去,抱着他的肩。
“聞将軍,我來照顧殿下吧!”殷拂雲走上前。身份已揭穿,彼此撕破了臉皮,她不想去讨好李忻,卻不得不比以前加倍對李忻好。李忻此刻醉的不省人事,但是聞邯卻是清醒的,又是他将她叫來,她裝也要裝足樣子。
聞邯如溺水得救,用力想推開李忻,李忻卻抱得更緊。殷拂雲拉了兩下沒拉開,也不耐煩了,猛一用力将人從聞邯身上扒拉開,迎着他的面冷聲訓斥:“哭哭啼啼,像個男兒嗎,要不要給你個繡花枕頭抱着哭?”
李忻愣了下,慢慢停止哭聲,揉了揉惺忪的醉眼,眼中淚水未盡數收起,蒙上一層霧氣,在深夜燈光下閃着點點淚光,幾分楚楚可憐,像個受委屈沒人疼愛的孩子,讓人多少有點不忍責怪。
“你敢罵本王,你是誰?”李忻指着她歪頭打量,“你怎麽看着眼熟?”
殷拂雲繼續教訓:“殿下身為一營主将,當以身作則,如今喝得酩酊大醉,如何給将士們做表率?殿下來軍營歷練這麽多年,還是這麽任性妄為嗎?”
“你敢教訓本王?”李忻憤怒撐着身子欲沖過來打人,聞邯立即攔住。
殷拂雲也看不下去他這瘋瘋傻傻的樣子,想一掌将人拍暈過去。
“聞将軍去休息吧,殿下交給我來照顧!”
聞邯猶豫了下,囑咐道:“殷姑娘耐心些,萬不可動粗。”
殷拂雲苦笑聲,這是擔心她會一掌将人拍暈嗎?以前她的确幹過這樣事。
那次李忻在宮宴偷偷喝酒,把自己喝醉,在偏殿抱着一個內侍哭,将內侍吓得六神無主。當時偏殿除了伺候的宮人亦無其他人,誰都不敢上前拉,她覺得他太丢人,一掌拍暈。想必聞邯還記得此事。
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