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殷拂雲回到李宅時,李忻正坐在廊下石階上,一手撐膝支腮,一手在把玩什麽,神情悠閑。
殷拂雲心提了提,李忻今日回來似乎有些巧。
驅步近前才看清李忻手上是一枚銀幣,銀幣在他五個手指間來回翻轉跳動。
殷拂雲心怦怦直跳,手掌不由攥緊。望向一旁聞邯,聞邯沉着一張臉沒有接她的目光。
“二姑娘,送你個有趣的東西。”他将銀幣抛給一旁親衛。
從親衛手中接過銀幣,在手中翻轉看一眼,不是她的那枚,想必是阿滿的。
“聽說這上面的圖案是南境依仲族的圖騰——烈火焚鴉,寓意永壽,是個吉祥的好東西。”
“多謝殿下賞賜。”她福了一禮,勉強一笑問,“殿下從何處得這好東西?”
“抓了個不知死活夜闖李宅的小賊,從他身上搜來的。”
她朝陶儉望一眼,想必這件事,包括她與依仲族聯系李忻都已經知曉。
“小賊呢?送官了嗎?”
“送官豈不便宜了他,本王命人卸了他一條腿後放了,以後再做不得這種爬牆翻院的勾當。”李忻雲淡風輕地笑道,拍了下腿站起身。
殷拂雲心如遭雷擊,李忻不會殺阿滿,但打殘這種事他絕對能幹得出來,心狠狠一疼。阿滿那麽單純的少年,他根本就沒任何壞心思,只是行事魯莽私闖李宅,李忻竟下此狠手。她此刻恨不能将面前人痛打一頓為阿滿報仇。
“二姑娘臉色這麽難看,是哪裏不舒服?”李忻表現出誇張的關心,讓她心中那團怒火燒得更旺。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指甲攥進了掌心肉裏。她現在心裏不舒服,手腳也不舒服,只有打人才舒服。
轉身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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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李忻命令。
她充耳不聞,腳步絲毫不停。
“給本王站住!”李忻聲音拔高幾分,語氣也更加嚴厲。
她不為所吓,蘭溪見此慌了,立即追上抓着她,低聲勸道:“別沖動。”雖然有些糊塗,不知道其間內情,為何兩人都一槍怒意,但是有一點是明确的:郡王萬萬得罪不得。
殷拂雲甩開蘭溪,一步兩階跨上穿堂,兩名親衛立即伸手攔住去路。
“二姑娘請回。”
殷拂雲憤怒地瞪着攔她的親衛,親衛敗下陣來,又不敢放行,低聲溫言規勸:“二姑娘別與殿下置氣,讨不到半分好。”
蘭溪也跟上來,再次拉着她的手臂勸:“你要去哪兒?你又能去哪兒,別沖動,且忍一忍可好。”
殷拂雲愣了須臾,霍然自嘲笑了,他們說得對,她又什麽資格與李忻置氣?離開李宅她又能去哪兒?找依仲族人嗎?她不能,特別是此刻她更不能,李忻巴不得她為他帶路。
她轉過身望向站在對面石階上的李忻,神色緊張,眼神複雜地望着她,像是期待她走出去,又害怕她走出去。
遲疑了下她走回院中,對李忻深深福了一禮:“奴剛剛無禮,求殿下寬宥。”低眉垂首,神态恭順,做足了認錯的态度。
李忻望着院中人眼含淚光、謙恭謹慎模樣,心頭驀地一痛,好似被什麽刺了一下,又好似有什麽被奪走。他多希望剛剛她就那麽闖出去,她真敢闖,他絕不會真攔。
但終究她不是那個人,不會像那個人一樣,生氣執拗起來,誰都拉不動。
“二姑娘累了,歇息吧!”李忻失落地轉身朝堂中去,精神頹靡。
殷拂雲步入房中,蘭溪陪在她身邊想安慰她幾句,幾次張口又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最後只道了句:“殿下不是真的想傷害你。”起身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冷靜。
堂內的李忻呆坐在矮桌邊,沒精打采,全神注視着桌上的一瓶迎春花一動不動。最後沮喪地擡手揉了揉眉心。
聞邯接過小厮的茶盤端進來,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邊,在其對面坐下來:“殿下是到今日還不信她是二姑娘,還是不願信她是二姑娘?”
李忻疲憊地靠在椅背,擡眼無神地看着聞邯。
松仁糕的試探,他本已經确信她是二姑娘了,可今日見到那個依仲族少年,讓他又生出了懷疑。少年對二姑娘的緊張和關心,不似念着對殷家的情義,更像是對二姑娘的情義。
一個是南境外族少年,一個是帝都深閨貴女,怎會有這麽深情義?
剛剛二姑娘的委屈、隐忍和眼中的淚光,讓他收回猜疑。
沉思許久,身心疲倦地對聞邯擺手示意他先退下。
聞邯退出來,朝西廂望了眼,走了過去。
殷拂雲正盯着手中的銀幣反複看,知道有人來,眼睛擡也不擡。
“如果我沒記錯,二姑娘的那枚銀幣背後刻着的是個‘井’字吧?”聞邯走到一旁椅子前落座。
殷拂雲不想理會他。
聞邯不在意,繼續道:“殿下的性子二姑娘也是知道的,雖然這幾年在軍中磨砺變得穩重沉靜許多,但偶爾還是會如少年般頑劣。二姑娘應該記得有次春游,殿下謊報把二姑娘你給弄丢了的事。”
殷拂雲自然記得,那次李忻真欠打。
他一時興起帶着妹妹去采野果,最後慌裏慌張跑回來說妹妹不見了,找也找不到,應該是被拐走了。她當時氣得發瘋,一拳頭就掄到李忻的臉上,後來才知道他故意吓唬她逗她玩的。但她那一拳頭卻是不遺餘力打得結結實實。他嘴裏都破了,流了不少血,半邊臉也腫成饅頭,小半個月沒敢出門見人。
因為這件事,她被父母兄長輪流教訓一遍,責她做事沖動莽撞,讓她去給李忻賠禮道歉。
她覺得自己沒錯,死活不願意道歉,被長兄罵了半天,最後被長兄生拉硬拽拖去了郡王府。
本來道歉就心不甘情不願,李忻還一臉得意,故意刁難她,把她惹毛了,差點又動了手。幸而太子妃公正,也知道李忻是什麽品性,沒有護着李忻,反把李忻訓斥一番,這件事才算揭過去。
但回到家中,她被父親罰了禁足一個月。
那段時間,她憋壞了,時常會扮成妹妹想溜出府,每次都能被母親認出來,開始攔了幾次,後來心疼她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提到這事,殷拂雲心中還是歡喜的,但是想到如今,不禁悲從中來。
聞邯見她神情低落,意識到自己無意間的一句話戳到了她的痛處,忙道歉。
殷拂雲也明白聞邯想借此說什麽。
只是李忻剛剛說謊不會只是為了拿她打趣,定然有更甚的用意,目前最大的用意便是想來試探她。
他還是沒有放棄。
望着手中的銀幣,苦笑了下解釋:“他在金陽縣救過我,所以聽聞殿下将他傷了,才會沖動違逆殿下。”說着站起身來,朝聞邯福了一禮,“還請聞将軍代我向殿下解釋,我此時有些不敢見他。”
聞邯瞧着她羞赧愧疚又帶着些許驚慌害怕模樣,一如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般,不由心生憐惜,忙道:“殿下也心知此事欠妥,并未有怪罪二姑娘。”
“剛剛二姑娘說那個少年在金陽縣救過你,在金陽縣發生了什麽,二姑娘可否詳說?”這件事他查了這麽久都沒有絲毫進展,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及。
“實不相瞞,具體我也不清楚。我本來身在驿館,但醒來時卻躺在一處荒野,周圍全是打鬥之人,其中一方欲抓我,是阿滿他們救了我。”
“要抓你的是什麽人?”
“他們蒙着面,我不知道。”
“你的腿是被蒙面人傷的?”
“是。”說完垂下眼眸看着已經痊愈的左腿。
聞邯看不見她的目光,不知她這話是不是和當初隐瞞押解官兵一樣還攙着謊言來隐瞞他。
“你的那枚銀幣是阿滿送你的?”
她略一遲疑,回道:“是,他說這種銀幣寓意永壽,希望我平安長壽。”
聞邯從殷拂雲的房間離開後,将此事禀報李忻,李忻沉默不語,他認為二姑娘必定知道另一方是什麽人,只是她現在對他們沒有完全信任,所以不敢透露。說出依仲族,也只是因為他們查到了依仲族,她知道此事瞞不下去。
——
李忻沒在府中久留,次日便因為軍務繁忙回了軍營。
殷拂雲每日閑來無事便去李忻的書房找書,親衛瞧見也沒有阻攔。一連好些天皆是如此,親兵也習慣了,還吩咐小厮給她端來茶點讓她邊吃邊喝慢慢看。
她看着入神,伸手去端茶盞,不小心将茶盞打翻,茶杯啪嗒一聲摔在地上,彎腰去撿時卻在起身之時意外看到茶水順着地板縫隙滲了下去,而旁邊地板縫隙間的水卻沒有任何變化。
她立即警覺,輕輕敲了敲附近幾塊地板,聲音有細微的差別。
環顧四周,瞧見桌上有一把水果刀,立即取來插入地板縫隙,正待用力翹起恰時門口傳來陶儉的聲音:“二姑娘,怎麽了?”
她忙收回刀站起身,陶儉也走到了書房門前,看着她手中的刀,又看了眼地上灑的茶水,吩咐旁邊的小厮進來收拾,人也走進來。
“二姑娘拿這等危險的東西做什麽,若是不小心傷着可不得了。”伸過手去。殷拂雲笑了下,将水果刀遞給他,尴尬道:“剛剛不小心打掉地上了。”
陶儉瞥了眼刀刃,有細微的硬物刮痕,笑道:“二姑娘沒事就好。”朝後面書架掃了眼,“殿下吩咐過,二姑娘喜歡什麽書可拿回去看,或者我吩咐小厮送到你閨房,二姑娘也不必特意過來。”
“有勞陶隊正了,我還是喜歡自己過來翻一翻。”她拾起桌子上的書離開。
陶儉瞥了眼地上茶水,吩咐小厮:“這塊地板也舊了,先去買塊地毯把這片鋪上吧。”
殷拂雲剛走到一處廊下,聽到前院傳來争吵的聲音,似乎有人要硬闖李宅。
何人這麽大膽,連永安郡王的府邸都敢闖,對地板的好起勁還沒有過去,便覺得道前院去湊湊熱鬧。
剛到前院,親衛将她攔下,借口不安全,讓她先回內宅。
“危險?難不成還是郡王仇家?”她對親衛玩笑道。
“殿下為人仁厚,怎會有仇家。”
“是何人?總不會是上門讨債的吧?”
“二姑娘說笑了。”親衛笑着道,步子卻一分不退,身體的動作是要逼着她回去。
這更激發了她的好奇心。
她本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是最近在府中不出門,悶得快發黴了,難得有一次熱鬧看,怎能錯過。
她更想知道誰人這麽大膽來找李忻的麻煩,因為什麽事敢在府門口鬧這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