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轉眼月末,李忻腿傷腰傷好得差不多,只需要再養養就能夠完全康複。
白狄最近有了動靜,秦統帥傳來軍令,令他回營。臨走時留下陶儉帶着一隊親衛保護李宅,其實就是保護二姑娘。
李忻不在府中,殷拂雲身心輕松些,但難免會記挂邊境之事,恐有戰火起。李忻這大半年連受兩次重傷,身體必不如前,不養個一年半載,很難上馬征戰。
在亭中閑坐時,她向陶儉提起去年李忻追擊白狄至赤狐山并将其剿滅之事。
“聽聞活下來的将士中,殿下傷最重,幾乎喪命。”
陶儉聞言臉色難看,這話無異于當面指責數落親衛軍無用,冷冷瞥她一眼未語。
殷拂雲笑了下,繼續道:“我雖不懂軍事,卻知主将死,親衛無故而存者皆斬的軍規鐵律。你們對殿下忠心耿耿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殿下孤身沖鋒陷陣命喪敵手,但為何親兵無一重傷者?”
對于這樣的責問,陶儉心中不悅,但此事是他理虧,心中有愧,垂眸不言。腦海中浮現去年與白狄軍在赤狐山的一戰慘烈情景,心有餘悸,不自覺脊背發涼、手心冒汗。
殿下差一點就命喪赤狐山,再救不回來。
“是親兵們失職,有負殿下。”他低聲回了一句。
“此中有何內情,方便說與我聽一二嗎?”
陶儉沉吟許久,似乎在糾結盤算,最後禮貌婉拒:“戰場殺伐血腥之事,二姑娘聽不得。”
殷拂雲輕笑了下,知道從陶儉口中問不出什麽來了。但心中更加堅信,去年赤狐山必定發生了什麽,否則不會出現主将命懸一線,親衛和士兵無礙的局面。
“也罷!”她朝亭外望去,滿眼迎春花,一簇簇金黃,賞心悅目。
“我想出府透透氣。”她起身朝外走,陶儉立即勸止,“殿下有令,二姑娘只能逢五出府,二姑娘且忍耐幾日。”
“若我偏今日出府呢?”她試探地問。
Advertisement
“這是軍令,恕我不能放行!”表情嚴肅認真,不容通融,将李忻的命令一板一眼地執行。
看來這幾年李忻在軍紀方面挺嚴格。
“算了。”她失落嘆息一聲,走出亭子。迎面一個親兵疾步走來,朝她意味深長看了一眼,三步并作兩步到陶儉身邊,耳語幾句。
陶儉神色不安,也向她看了眼,拉着一張臉快步離開。
殷拂雲好奇,也跟了過去,陶儉帶着剛剛親衛徑直出府,随後府門被關上,她被攔下。
“出了什麽事?”她問守門的親衛。
“不知,二姑娘且回吧!”
殷拂雲心中疑惑,李忻昨日剛回營,是不是軍中有什麽要緊的事。現在自己被困李宅不能輕易出去,也無從得知北境軍營中的情況。
陶儉天黑之際回來,面色疲憊,卻無離開時的緊張不安。
問及何事,陶儉敷衍道:“府中的親兵與人起了沖突,現在解決了。”
她半信半疑。
入夜,躺在榻上,正迷迷糊糊入睡之際,模糊聽到後窗外有低低的敲擊聲。她擡頭側耳再聽,又是三聲有節奏的敲擊。她立即撩開帳子走到後窗處,輕輕推開一條窗縫,見到窗下蹲着一個黑影。
“誰?”她壓着聲音輕問。
“我呀!”黑影擡起頭來,夜太黑,又蒙着面,根本看不清,聲音也因為刻意壓着有些變聲,“我今日在城門外見到了一個人。”
“見誰了?”
恰時遠處傳來一聲呵斥:“何人?”打斷了他們交談,緊接着一隊親衛朝這邊奔來。
黑影一把将窗關上,身形似燕掠過屋後一排灌木叢,落在對面飛檐上,沿着屋頂朝府外逃去。近處的親衛立即追過去,兩名親衛也飛身上了屋頂。
殷拂雲重新打開後窗,正見兩名親衛圍攻黑影。
“不知死活!”她低罵一聲,腦海中忽然蹦出上次黑影夜闖府中時李忻的暴怒喝罵,怔了一瞬,豁然明白李忻罵的是什麽。
不是罵黑影夜闖李宅不知死活,而是罵黑影輕易暴露自己會殃及更多人不知死活。
李忻在乎與殷家相關之人生死安危,不追查黑影也是在保護對方。
心中生出幾分感激。
窗外,黑影已經被兩名親衛死死拖住,另有兩名親衛加入,黑影應對吃力,鑽空脫身立即逃離,親衛緊緊追趕。
殷拂雲擔憂,迅速轉身出門趕到隔壁小院,四周親衛舉着火把,陶儉冷着一張臉望過來,目含怒意。
她朝遠處看了眼,已經沒有黑影和四名追捕親衛的身影。
“陶隊正,請問來者何人?”
“二姑娘需要多此一問嗎?”陶儉冷言駁斥。
她佯裝委屈微微垂眸,不再開口。
看她楚楚模樣,陶儉意識到自己态度太硬,說話溫軟下來:“夜深了,二姑娘先回房休息,刺客之事二姑娘不用操心。”說完吩咐身邊的一名親衛送她回去。
她也順着陶儉之意。心中卻在擔憂黑影,剛剛圍攻黑影的親衛武功都與陶儉不相上下,非普通的親衛。上次黑影僥幸逃脫,這次禍福難料。李忻留下的人應該不是簡單要保護李宅,似乎也是在等對方來,留下對方。
躺在榻上輾轉難眠,許久聽到外面有動靜,是追捕黑影的親衛回來,未有追到,讓人跑了。殷拂雲這才放心,很快入眠。
次日陶儉見到她,面色冷淡,直直朝府外去,好似她給他惹了多大的麻煩似的。
蘭溪笑着安慰她:“陶隊正是緊張你的安危。”
她可不這麽想,怕是昨夜沒有抓住黑影,心中生悶氣吧。
午後回來時,陶儉的臉色還不好看,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與她說話也不似以前溫和客氣,甚至有時候不搭理。
不至于吧?她心中冷嘲,男子漢大丈夫,心胸這麽窄?這麽點事能夠氣幾天?何況黑影又不是她讓來的,也不是她放走的,生氣也該氣自己和手下的人技不如人讓人逃了,氣她做什麽?
真的是有其主必有其屬,跟李忻一樣小心眼。
好不容易到了初五,她一大早就拉上蘭溪出門。
早市剛開,熱鬧非常,兩人也不管身後跟着的親衛,一會兒這邊手工編織鋪子看看,一會兒那邊當地小吃的攤位瞧瞧。
“兩位娘子來兩份嘗嘗,我這烤肉獨家秘方,遙州一絕……”烤肉攤攤主熱心招呼,并自賣自誇。
“不用了。”殷拂雲擺手道謝,她不是不想嘗嘗遙州風味,只是囊中羞澀。
轉身瞧見跟在身後不遠處的兩名親衛,靈光一閃,扭頭笑着對攤主道:“給我四份。”
“好嘞。”攤主樂呵邊烤邊幫她們包四份。
殷拂雲接過兩份回身走過去分別遞給兩名親衛:“你們嘗嘗正不正宗。”
兩名親衛面面相觑,各捧着一包烤肉發愣。
殷拂雲回到攤前接過她和蘭溪的兩份,轉頭對親衛笑道:“勞煩兩位兄長把錢付了,不貴的。”拉着蘭溪急急忙忙逃開。
兩名親衛皆怔,一臉懵然,這唱的哪出?旁邊攤主盯着他們伸手要錢,親衛無奈掏腰包。
殷拂雲将烤肉湊到鼻前嗅了嗅,香味濃厚誘人。拿一串嘗了口,外焦裏嫩,肉汁鮮美,香料腌制入味。她邊吃邊點頭肯定,比南境的烤肉更有味。
“二姑娘也喜歡吃烤肉?”
也?鑒于上次看話本與李忻相同,她笑答:“以前沒吃過,嘗個新鮮罷了。”蘭溪笑笑沒再問。
她回頭望了眼,兩名親衛捧着一包烤肉,好似手中捧着塊石頭,看都不看一眼,絲毫沒有嘗的意思,還露出一臉難為情。
她忍不住猜想,李忻那個以前玩心比天大的人,是怎麽能夠訓練出這樣守規矩的親衛。還真是讓人好奇。
剛轉回身,無意間瞥見前方巷口一個手捧鬥笠的黑衣人,觸到她的目光,黑衣人将鬥笠戴上,手在心口比劃一個動作,轉身進了巷子。
出事了?她思忖了下,餘光朝四周掃了眼,沒有找到任何合适脫身的借口。低眸看到手裏的烤肉,立即有了主意,将烤肉朝蘭溪手中一塞,捂着肚子喊不舒服。
“怎麽了?”蘭溪扶着她緊張地問,兩名親衛也忙上前來。
“可能吃不習慣這東西,有點鬧肚子。”
“這……”兩名親衛有點尴尬。
蘭溪四周瞥了眼,忙道:“前面有個巷子,我扶你去處理下。”
“好。”她緊緊抵着肚子,痛苦地凝眉皺臉,讓蘭溪和親衛看着都替她疼。
進了巷口,借了戶人家後院茅房一用,親兵自不方便跟過去,蘭溪也被她借口不雅支開。
她借此翻身越過後院矮牆,來到隔壁空曠破院,黑衣人已在等候。
“出什麽事了?”她着急問。
“阿滿失蹤了,君長命我來問姑娘,他可有再去李宅。”
殷拂雲心中一緊:“什麽時候?”
“六日前。”
正是他潛入李宅那夜。
回想當夜親衛回來複命的情景和這幾日陶儉的态度,猜到八`九分。親衛當夜就已經抓到了人,關在別處。親衛那夜回話是故意讓她聽到,陶儉每日出門想必是為了此事。
“應該在永安郡王的人手上。”她道。
黑衣人震驚,神色慌張憂慮,她立即安慰:“永安郡王的人是想從他口中得知你們的來歷身份,以及與南境軍和殷家的關系,不會傷害他,讓你們君長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他,你們別涉險了。”
緊跟着又抱怨:“之前不是讓你們先回南境嗎,如果這邊順利,自能夠收到我的去信,為何還留在這裏?北境如今是宮裏那位最忌憚之地,也是最危險之地,你們君長應該知道。”
黑衣人低頭未答話。
“我不能多留。”說完翻身越牆離開。黑衣人低聲喚了句:“還有一事……”話沒說完殷拂雲已經回到了隔壁小院。他懊惱捶了下胸口。
與此同時,李宅附近的一個普通小院內,堂屋的地上盤腿坐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少年,十六七歲,模樣清秀俊雅,肌膚白皙賽雪,像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一雙眼睛澄澈見底,只是此時充滿憤怒瞪着面前人。
李忻饒有興致地走上前,用腳尖踢了踢少年,逗趣地笑問:“叫什麽?”
少年白他一眼,別過臉去不答。
李忻又耐心問:“聽口音,你是南人,來自南境軍?”
少年依舊不答。
李忻拉了把椅子放在少年面前,慵懶地坐上去找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笑道:“本王問話你敢不答,膽子不小。你知不知道你和你想救的那位殷姑娘的生死現在都握在本王的手裏?你敢惹本王不高興,本王就能随時把你們都殺了。”
少年頓時怒火上竄,白淨的臉蛋氣得通紅,暴怒地瞪着李忻,似要撲上來咬人的小獸。
“怕了?那就乖乖回答本王的話。”
少年咬着牙,胸脯因怒氣快速起伏着,許久才慢慢平複,好似想通了,微微垂眸服軟:“我叫井阿滿,不是南境軍人。”
“那是何人?”李忻不緊不慢地問。
少年板着臉半晌不答。
“你不答本王就替你答了,南境覃州依仲族人。”
少年驚得瞠目結舌,死死盯着李忻。
李忻剜了少年一眼,沒了剛剛戲耍少年的興致,臉色瞬間冷了下來,語氣淩厲如刀:“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本王不管你們和南境軍還是和殷家什麽交情,回去告訴你主子,不想被滅族,就滾回南境。”
“你……”少年氣得咬牙,咒罵的話沖到了嗓子眼,最後生生咽下,隐忍問,“你都知道了還放我走?”
“留你熬湯嗎?”
少年氣得渾身發抖,擡腳就向李忻掃去,李忻一招将少年打翻,朝他腿上不輕不重踢了一腳:“再反抗,本王立刻命人将你大卸八塊熬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