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殺人?
殷拂雲着實吃了一驚,雖然對蘭溪進女營有幾種猜想,卻從沒朝這上想。
她那麽溫柔的一個人,說話一直溫聲細語,對誰都是一副熱心腸,往那兒一站,活脫脫娴靜溫婉的柔弱女子,怎麽會去殺人?
心中好奇,但見蘭溪一腔怨恨模樣知道不該往下問,問了也不會有答案,便作罷。
但此事也讓她想起桑煙蘿臨走時說的話,蘭溪于她恐是禍不是福。
一連幾日,蘭溪對她的照顧無微不至,并無半分對她不利的言辭行徑。李忻那裏蘭溪自始至終沒到跟前伺候,她甚至發現蘭溪有刻意回避李忻之舉。
昨日李忻與聞邯在亭子裏閑話,蘭溪将茶水送到亭外,也不進去,反而喚旁邊小厮送進去。這不由讓殷拂雲覺得奇怪。
即便蘭溪不似白姝、姚瑤那般一心想攀上一位将軍,以後被納為妾脫離營妓身份,但也不該刻意回避。在軍中她與陳固将軍、張恕将軍并非如此。
這日早膳後,李忻去後園活動腿腳,不讓下人跟去伺候,只帶着聞邯、陶儉,殷拂雲猜想多半是商談軍中要事,她也落個清閑。
蘭溪瞧她無事央求她陪她出府買些繡線,說是為李忻的新袍子繡邊,府中下人都是男人,買不好這些東西,要親自去。
她自進了李宅有大半個月了,還沒有出過一趟門,也的确想看看遙州城模樣,以前是沒有借口,也容易招來不必要的懷疑,如今出門倒也合情合理。
守衛的親兵聽聞她們出門緣由,沒有阻攔。
李宅雖不偏,但距離街市有段距離,她在第一個街口轉角發現有人跟蹤,佯裝不知一邊走一邊和蘭溪閑聊。
遙州城地處偏遠,遠不及華陽繁華熱鬧,但街市上賣的當地吃穿用度之物,絕大數都是殷拂雲沒有見過的,倒也覺得新奇。
她們一連進了好幾個鋪子,都沒有找到想要的金絲線。
殷拂雲點了下蘭溪手中的一截繡線問:“非得這種金絲線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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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金絲線在顏色光澤和質地上都最合适的,繡出來的迎春花也最逼真,殿下對這個很在意。”
毛病不少!
殷拂雲心裏罵了句李忻。
“我們到錦針繡房去看看,那兒的繡線齊備。”
殷拂雲對遙州城不熟,便由着蘭溪拉她繞過一條街前往。
遠遠瞧見了“錦針繡房”的旗子。店面裝飾華麗,門楣上燙金的招牌更加醒目。門前停着幾架寬大的馬車,門口站着兩個送往進迎來的夥計,進出客人皆穿金戴銀,身邊仆人簇擁,這不是布裙荊釵能夠進的地方。
她們在門口站了須臾,迎客的夥計瞅都不瞅她們一眼,可見一斑。
剛上前幾步,夥計立即過來伸手攔下:“兩位姑娘走錯地了。”
“我們是來買繡線的。”蘭溪道。
夥計朝前指了指:“街口左轉有個裁縫鋪子,你們去那瞧瞧。”
“瞧過了,沒有我們要的繡線,聽說這兒繡線齊全,我們來問問。”蘭溪耐心解釋。
夥計有些不耐煩,聲音提高幾分:“你們去其他鋪子再問問。”趕着她們離開。
旁邊經過的客人朝她們看過來,搖頭蔑笑,似嘲她們不知天高地厚,認不清自己身份。
“開門做生意,你怎麽能趕客?”殷拂雲不悅。
夥計哂笑:“我們店也不是什麽生意都做的。”
“你們是不做繡線的生意,還是不做我們的生意?”殷拂雲質問。
夥計譏笑幾聲:“姑娘,你別家瞅瞅,別耽誤我招呼其他客人。”說着笑臉迎上剛下馬車的一位錦緞男子。
蘭溪望着手中金絲線,愁眉苦臉,無奈嘆息道:“我們再跑跑其他鋪子吧。”
殷拂雲心中憋着氣,卻不想因這事鬧出點什麽動靜,點點頭。
兩人剛轉身,錦緞男子走過來攔住了路,直勾勾地盯着她們笑:“姑娘要買什麽,我帶姑娘進去。”一旁夥計愣着沒說話。
殷拂雲和蘭溪相視一眼,知來者不善,禮貌笑道:“多謝公子,已經不需要了。”
“哪裏不需要了?”男子瞧見蘭溪手中的金絲線伸手要去碰,蘭溪忙收進袖中,拉着殷拂雲朝一邊走。
“姑娘躲什麽。”男子再次攔在她們身前,“我是好心一片,這種金線繡房內多得很,我送兩位姑娘幾軸。”又伸手向殷拂雲的臉探去。
殷拂雲真想出手一把擰斷這個豬蹄子,但是周圍不少人在看着她們,特別是還有李忻的人暗中盯着,她不能再大意。閃身躲開,拉着蘭溪朝另一邊疾走甩開男子。
男子卻好似來了興趣,再次擋住去路:“我是誠心誠意相送。”
殷拂雲的拳頭已經握得咯咯響,心中的憤怒也到了高點。
“多謝公子,我們不需要,還煩請借過。”
“若是本公子不呢?”
殷拂雲拳頭攥得更緊,惡狠狠地瞪着男子,若是對方再如此糾纏,她擔心自己會一拳打過去。
男子觸到她淩厲陰狠的目光,表情一僵,繼而也消了大半的興致。
恰時旁邊傳來一聲:“蔣郎。”一個墨綠衣衫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朝殷拂雲和蘭溪看了眼,對蔣郎笑道,“這麽巧這兒碰上,上次莊老板游園設宴你怎得不來,不僅錯過了好酒還錯過了好戲。”
蔣郎慚愧笑道:“這不是病了嘛。”
“這麽快又生龍活虎了。”男子上前拍了拍蔣郎肩頭,“下個月我府上喜酒,你不能不來喝幾杯。”
“馮兄相邀,無論如何一定要去!”
男子這才再次将目光轉向殷拂雲和蘭溪,瞥見蘭溪手中一截繡線,笑對夥計道:“你們少東家都沒說有生意不做,你倒是替他拿主意了,你小子行啊!”
夥計吓得垂着頭一句話不敢說。
男子冷笑一聲:“還愣什麽,将客人請進去啊,還真想替你們少東家做主了?”
“小的不敢。”夥計忙上前來客客氣氣的請殷拂雲和蘭溪進店。
殷拂雲和蘭溪望向男子,想感謝他解圍,男子卻一把攬着蔣郎肩頭轉身說着話先進店去。
進了錦針繡房,掌櫃急忙迎出來,滿臉堆笑恭恭敬敬地領着男子和蔣郎上了二樓。
“小兄弟,那位馮公子是何人?”
“是遙州城與官府經營鹽鐵生意的城北馮家家主。”
“他怎會來這兒?”殷拂雲好奇,這種身份有什麽需要還不是一句話吩咐,下面的人安排妥當送到跟前,怎會來繡房這種女人家紮堆的地方。
“許是為了馮小姐的婚事采辦。”夥計熱心解釋,“前兩日店裏送去的東西馮公子都不合意,所以今日親自過來。”帶着她們來到賣小件繡品和繡線的櫃臺。
買了兩軸金絲線後兩人離開錦針繡房,在市中逛了一會兒,因為此刻身無分文,吃喝用的都碰不上手,只能看着。
回到李宅已經晌午。
李忻站在正堂外廊下,陰沉着一張臉看着她們走近,随時可能雷霆暴怒。旁邊侍立的親衛和下人個個垂首低眉,大氣不敢出。
兩人立即收起了說笑,驅步上前見禮。
李忻盯着她們看了須臾,對殷拂雲厲聲喝問:“誰準你出府的?”
“奴去為殿下……”
“非你不可嗎?”
那倒不是。她只是在府中悶了太久想出去透透氣,看看遙州民風民情。但這心裏話無疑會激怒如今性情乖戾的李忻。
她欠身回話:“奴不敢了。”
李忻氣才稍稍順了些,斥責:“以後沒本王允許,不許離開府宅一步,否則嚴懲。”
“是!”心中狠狠罵了李忻一遍,這和囚禁她有什麽區別。
李忻又對旁邊親衛斥責:“誰敢私自讓二姑娘出府,本王扒了他的皮!”
罵完轉身回堂內,腿腳還不方便,小厮上前攙扶被他一把甩開,一瘸一拐跨進門檻。
蘭溪拉着她滿臉歉疚,連連道歉:“對不起,是我連累你。”
“無妨。”李忻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日兩日,刁難她也不是一次兩次,沒有今日事還有明日事。“我該謝你的。”能夠出這一趟門。
午後,李忻在書房翻看這幾日的軍務折子,命殷拂雲到跟前伺候。
殷拂雲進門半個時辰,李忻沒和她說一句話。給他端茶遞水,他不喝,給他鋪紙研墨,他也不用,對着書案上一排折子和信來回看,然後發呆。叫她來伺候明顯是故意折騰她。
她在一旁站得腿麻,見李忻依舊發呆,便走向一旁書架。
書架很大,一排排掃過,絕大多數是兵法史書,這是少年時李忻最讨厭看的東西。她不由側頭朝李忻看了眼,如今安靜沉思的模樣,也與當天年的頑劣跳脫天差地別。
這幾年,他真的變了。
她随手取了本面前一卷兵書,随意翻兩頁,書上做了許多注解,字跡看上去像李忻的,但是比以前字跡規整遒勁。她好奇看了起來。
李忻的見解獨特,很多地方都是針對北境軍和白狄軍而解,讓她不由感了興趣。這麽多年她一直跟随父兄在南境,擅長的是水戰,北境與白狄之間以騎兵作戰為主,她對此不熟知。
看着看着竟然被李忻注解中的想法和奇略吸引,不知不覺入了迷,捧着書靠在書架上像個書呆子。
“看得懂?”耳邊忽然冒出一個聲音,她驚了下,回頭瞧見李忻那張臉就在眼前尺許,吓得忙退了兩步。
“你……殿下有什麽吩咐?”她慌張道。
“本王瞧你看得癡迷,想必是看得懂的。”
殷拂雲愣愣地點頭:“家中多此類書,奴閑來也會翻看,平常也喜歡聽父兄說些軍中之事,略懂一些。”
李忻望着她那張臉和她手中的書卷出了神。那個人從小就喜歡看這類書,喜歡聽軍中趣事,還常說給他聽。她還說以後長大了就要嫁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大将軍。
那時候他只當是玩笑,女孩子總是崇拜父親的,将來長大肯定還是想嫁個疼她寵她時刻陪在她身邊與她花前月下的夫君。而不是一出征三年五載不回,生死難蔔的将軍。
他一直都很篤定。
最後他才知道,那不是一個玩笑。
“若是喜歡,就挑幾本回去看吧!”他笑了下,轉身回到書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