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傍晚,殷拂雲從後花園回去,順手采了些新鮮的迎春花,準備把屋內有些枯萎的花換掉。推開房門卻見到當門的木桌上擺放一瓶鮮花,粉的白的鵝黃的,錯落有致,插得很有技巧,對比之下,手中的迎春花不那麽美了。
“二姑娘可喜歡?”聞邯忽然出現在身後,她想起前日聞邯說過買花,當時也就随耳一聽,根本沒當真。
“多謝聞将軍,讓将軍費心了。”
“順手之事罷了,二姑娘喜歡就好。”
哪有姑娘會不喜歡花的呢?而且是這樣一瓶嬌豔芳香的鮮花。
“很喜歡。”她又看了看手裏的迎春花,重新找了個花瓶插上。
聞邯一直立在門前,直到她忙完了,重新注意到他,他才笑着開口:“二姑娘,可否借步說話?”
她下意識朝院子裏看了眼,正有小厮在做事。
她點點頭。
來到跨院一處僻靜的長廊,四下無人,聞邯從懷中取出一枚銀幣攤在掌心遞到她面前。
殷拂雲當即心中一震,正是她丢失的銀幣。
銀幣不見時,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聞邯,畢竟熏香是他讓人安排。後來細想聞邯為人正直又在軍中多年,還不會對一個女人用此卑劣手段,況且銀幣一直是貼身戴着,聞邯不至于搜她的身,他也幹不出這種事,便懷疑是桑煙蘿所為。
如今銀幣竟在聞邯手上,她大為意外。
她裝作淡定,從聞邯手中接過銀幣,笑着說:“我以為丢了,原來被聞将軍撿去,多謝相還。”随手将銀幣再次挂在脖頸上,翻看了下。
“二姑娘這銀幣從何而來?”
“撿的。”她随口答,将銀幣塞進衣領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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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撿的?”
“來北境的路上。”她又是随意輕松的回答,然後好奇望着聞邯,“這銀幣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神色略顯慌張。
聞邯忙擺手:“沒有,我只是瞧着那銀幣上雕刻的圖案眼熟罷了。”
她将銀幣抽出來,故作仔細打量。
銀幣的正面刻着一個火堆和一只烏鴉,背面是“井”字型的劃痕,乃銳利之物留下。
“這圖案特別,我也記得曾在什麽書上瞧見過。撿到它時正是親人染上惡疾之時,我僥幸沒有染上,所以覺得這銀幣或許是吉祥之物,便一直帶在身上。”她自苦一笑,“說來也是奇怪,前幾日銀幣丢了,我偏巧生了場病,或許它還真能保平安。”露出幾分慶幸。
聞邯略顯愧疚,瞧她模樣真誠,言辭不像有假,也附言:“如此寶貝,二姑娘要小心保管。”
“那是一定。”
殷拂雲離開後,聞邯靜立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垂眸笑了起來。
忽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桑煙蘿沿着長廊走來,朝月洞門的方向看了眼,冷淡地道:“那塊銀幣不可能出現在北境。”
聞邯臉色冷了下來:“桑姑娘此話何意?”
“殷姑娘在說謊。”她說得堅決肯定,“将軍為何替她瞞着殿下?”
“我信二姑娘。”
桑煙蘿臉色變了幾變:“銀幣來自南境依仲族,依仲族鮮少與外族來往,那枚銀幣怎可能出現在北境,又那麽巧在殷姑娘的手中?”
“出現在誰的手中不算巧?”聞邯質問。
桑煙蘿漲紅臉。
聞邯态度放平和些,言辭卻依舊冰冷:“桑姑娘是大夫,想的該是醫病治人,而不是——”意識到接下來的言語過激,傷人太深,轉了話向,“殿下的傷已無礙,只需靜養,也不必桑姑娘日日醫診,軍中最近必然繁忙,我命人明日送桑姑娘回軍中。”轉身離開。
望着聞邯的背影,桑煙蘿目光漸漸冰冷,慢慢攥緊了拳頭。
次日,桑煙蘿離開李宅,臨走前向殷拂雲交代了些伺候李忻注意事項,最後附上一句:“蘭娘貼身照顧過殿下幾個月,最懂殿下心思,若殿下有不順心之處可以請聞将軍把她安排過來。”
殷拂雲不知桑煙蘿用意為何,卻明白這話不是無緣無故說與她聽,否則直接給聞将軍交代更方便。但蘭娘一直對她的好不是純粹的她也知曉,只是看不出她們都藏着什麽心思。
桑姑娘走後,許多事情都要她親自上手,特別是在煎藥和擦藥這塊。
她端着藥膏推開李忻的房門,擡頭便見到李忻半躺在榻,衣衫褪到腰以下,寬厚的肩膀、高挺的胸脯和結實的腰身一覽無餘。榻側的陶儉一手拿着藥盒一手拿着刮片,滿臉驚色。
“出去!”李忻怒喝一聲,猛然坐起,急忙合衣,動作太大太快扯到傷處痛得五官扭曲。
殷拂雲瞬間雙頰滾燙,忙退了出去,站在門前心砰砰直跳,大口喘着氣,手不自覺緊抓木案,微微在抖。
這也不是第一次見男人赤膊,不知為何如此心慌。
她正準備逃走,身後房門打開,陶儉走了出來,瞧她驚魂未定模樣,又瞥了眼木案上的藥順手接過,溫聲道:“殿下不喜旁人照料傷處,上藥這種事以後交給我們或者小厮,二姑娘不用費心的。”
“好。”她欠了欠身,疾步離開。
回到房間坐了片刻,心平靜下來,回想剛才之事,覺得也并沒什麽要緊,怎麽自己剛剛就好似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肯定是被李忻那一聲怒喝給驚的,她自我解釋。
李忻脾氣越來越怪,以前斷不會因為這種事動怒。他年少時好幾次身上受傷都是她給塗的藥,也不見他如此。蘭溪之前也貼身伺候他幾個月,也沒說不喜。就因為如今是“她”,什麽都是錯的了。
她靠在桌邊撐着腦袋,思忖還有什麽事要小心,不由想到桑煙蘿的叮囑:殿下身上傷處需每日上藥。
雖沒有說明要她親自去上藥,卻也是這個意思。陶儉說李忻不喜旁人照料傷處,桑煙蘿怎可能不知?蘭溪恐也是另一個坑在等她。
想通這點,她皺起眉頭,哭笑不得。沒想到來到北境遇到第一個想害她的人不是李忻,竟然是一個以前從不相識的女軍醫。
上房的李忻盯着陶儉端進來的藥瓶一言不發,面色也由陰沉漸漸變得溫和,嘴角眼尾含着一絲笑意。只是很快笑意散去,眼底只剩沉郁和黯淡。
陶儉見慣了李忻這般模樣,暗嘆一聲,退了出去。
聞邯回來聽聞此事,進屋去看李忻,李忻靠在榻上,目光還盯着小幾上的藥瓶。
他走過去,輕聲低語:“殿下,二姑娘不知規矩,屬下會和她交代。”
李忻如若未聞,目光動也不動。
“殿下若是覺得二姑娘伺候不好,屬下将蘭娘叫來。”
“不必!”他冷聲回絕,目光才慢慢從藥瓶上移開,“她不喜歡。”
誰?聞邯心中一問,轉瞬明白這個“她”所指。
自此事後,李忻也不讓殷拂雲到跟前伺候,殷拂雲只是幫他煎藥、煮茶,然後交給親衛或者小厮,她連他的房門都進不去。就連李忻在院中曬太陽,或者撐着拐行走都不讓她近前,更是一句話不與她說,好似她那日犯了多大的錯一般。
殷拂雲每日無所事事,這日在後園閑步,聽到隔壁有打鬥聲,她心生好奇,繞過一排花木,透過漏窗見到聞邯和一弱冠年紀的公子在交手。一旁廊中,李忻靠在軟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那公子身手靈活,聞邯招式渾厚有力,穩紮穩打,表面看上去不分伯仲,但明顯聞邯在相讓,若再交個幾十招,不用聞邯反攻那公子就會落于下風。
殷拂雲等着看最後結果,也想知道這個未謀過面的年輕公子是何身份,竟能夠有此身手。
卻不想再交了十來招,那公子收了手,将長`槍随手丢給一旁侍從,一邊擦汗一邊玩笑:“聞将軍,你再偷懶,下次我就能勝你了。”走到廊下喝了兩口茶。
聞邯笑笑:“下次三公子讓聞某幾招不就成了?”
“我讓你白狄人可不會讓,你可是要保護阿啓的。”
“噗——”李忻一口茶水噴出來,咳了好幾聲,那公子在一旁傻樂。
“沒大沒小。”李忻緩過氣來,擦拭身上茶水,白了那公子一眼,“信不信我讓秦老将軍賞你幾十軍棍?”
三公子傻呵呵笑道:“好好好,我錯了,給你賠禮。”朝李忻敷衍作揖後走到他對面坐下,抱怨,“現在脾氣真是越來越大。聽說你前段時日還把殷二姑娘氣病一場,前兩日又把人家吓哭了。她那麽嬌柔的姑娘,你也舍得!”
李忻疑惑,朝聞邯和陶儉看了眼,他什麽時候把人氣病、把人吓哭了?這兩人敗他名聲。
兩人立即擺手:“屬下不是這麽說的。”
那也差不多了!再加上面前這家夥的添油加醋,就成了他有心欺負了。
三公子長嘆一聲:“華陽距北境幾千裏,她一個身嬌體弱的姑娘能夠活着來到北境,必是歷經九死一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心中對當年之事有再多怨恨,也不該遷怒于她。況且她是殷侯……”三公子收住話,面露悲戚。
李忻垂首飲了兩口茶,低低道:“不提了吧!”
沉默須臾三公子牽強笑着轉開話題:“說說你的傷吧,什麽時候能夠好。六月軍中大比,你不來可不行,否則我們輕騎營又要被欺負了。”
“不是有你嗎?”
“我又不是輕騎營主将,頂什麽用?”
“你都敢欺負我,還怕誰不成?”
“你別揶揄我,說正經的,營中的将士們都憋着一口氣,想為你報仇呢!”
李忻看了眼自己的腿,手下意識摸了下腰:“這是我的私事,誰都不許惹麻煩,否則回營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行行行。”他拿起桌上的一顆果子啃了一口,餘光瞥見一株樹後的漏窗外有人影,反手便将野果打過去,人也跟着蹿出,飛身越過矮牆,對面除了被擊碎的果子,什麽都沒有。
“誰?”聞邯緊随其後,未見到人影,只瞧見無風而動的花木。
“已逃。”
回到廊下說明情況,聞邯請罪道:“屬下疏忽,立即派人加強守衛。”
李忻側頭盯着那扇漏窗須臾,低低嗯了一聲,回眸看着自己的左腿和手腕,遲疑幾瞬吩咐:“讓廚房準備些松仁糕。”
聞邯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向陶儉求證。
“你不是最不喜松仁糕的嗎?”三公子問出疑惑。
“現在想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