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連幾日女營都被死死看守,外面沒有一點消息傳進來。
女營中又多了幾人染上惡疾,被士兵帶走,六嬸已經出現了當日女子的症狀,情況越來越糟。聽聞這些染病的人被帶走後,沒有軍醫醫治,直接殺了。
女營人人恐慌,既有來自惡疾的,也有來自将軍們最後“判決”的。
這日清早一陣鑼聲喧天,幾隊士兵手執兵器挨門挨戶叫人到前院集合,一個也不落下。姚瑤吓得慌了,抓着殷拂雲手臂低低哭問:“是不是要殺我們?”雙腿都在發抖。
殷拂雲也忐忑,問向趕她們的士兵。
士兵冷聲道:“你們命大,郡王救了你們。”語氣滿含憤怒,似乎對此結果不滿,卻不像是埋怨郡王,反倒像她們做錯了事。
“什麽意思?”姚瑤激動地問。
“去了就知道了,趕緊的。”士兵不耐煩回答,用兵器催趕,姚瑤不敢多話,心卻放下一半,只要不死,什麽都好。
沒有染病的營女們陸陸續續到前院集合,殷拂雲一眼瞧見了正前方幾名士兵面前的聞邯,他也正看過來,眉頭微蹙,似乎很不高興。向一旁士兵示意,士兵們拿起長繩過來将她們分成十幾人一組後雙手捆綁。
“這是要幹什麽?”有營女害怕驚呼。
士兵不答,将說話人捆得更緊,勒得女子大叫疼,其他營女也不該再多嘴。
“都帶走吧!”聞邯揮手下令,士兵們牽着繩索,營女們被拉扯跟過去。
“這是要去哪裏?”白姝小聲問走在前面的殷拂雲。
“不知。”但肯定是離開北境軍。
當年李忻想将女營遷出北境軍不成,這次正可以借助這個機會達成夙願。
出了北境軍營,他們一路向南,走了一個多時辰,營女們走得腿軟,嚷着走不動了,要求歇息,聞邯命衆人停下。
Advertisement
殷拂雲腿上傷未好透,又走這麽多路也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路邊草地上,輕輕揉捏小腿。
蘭溪關心問:“還能走嗎?”
“休息下還可以的。”帶着那麽重的腿傷她都能走到北境軍營,何況現在?
擡頭正對上聞邯打量的目光,她也打量回去,聞邯心虛忙別過頭看向遠方山川。
片刻休息,他們再次啓程,沿着官道向南。晌午時分,她們來到了遙州城下,城門口有當地官員迎接,為首的是位年逾四旬的官員。聞邯與其寒暄兩句,便共同進城。
城中百姓見到士兵押着幾百來名女人,紛紛過來圍觀,相互議論。
她們一直走到了“二月街”,看着左右林立的樓閣和牌匾,衆營女才明白,她們被安置進了秦樓楚館。
殷拂雲一組人被送進了春風樓。
老鸨雖徐娘半老,但皮膚白皙,豐滿妩媚,笑容滿面,扶着樓梯欄杆搖曳生姿地走下來:“葛大人來了,奴家侯你半日了。”目光越過葛大人看向身後一排女子,從她們的臉蛋和身段上一一掃過,笑容更深。
走下樓向聞邯打量笑問:“這位将軍是?”
葛大人介紹後,老鸨忙施禮,将聞邯誇了一通,湊近剛想擡手撩撥,聞邯側身避過,向身邊人催促:“葛大人,還是快辦交接吧!”
“是是是。”葛大人立即對老鸨使了個眼色,老鸨笑意濃濃:“将軍和大人樓上請。”
老鸨走在前面引路,還忍不住回頭朝一樓一二十名女子看了眼,心中滿意,眉眼都是歡喜。
幾人拐進二樓的茶廳,殷拂雲朝周圍打量,樓高三層,中空,每層欄杆上都趴着女子,打扮花枝招展,指着她們相互說笑。忽而聽到有個姑娘譏笑聲:“你瞧中間那個绛色衣裙的,竟然是個瘸子。”
她尋聲擡頭望去,二樓柱子邊,一女子斜靠在柱子上,衣領半開,粉面桃腮,模樣倒是不錯。
女子對上她的目光伸出的手指頓了下,白了她一眼收回手,絞着帕子。
“可惜了那麽好的一張臉。”身旁同伴感慨。
她輕蔑一笑:“我看長得也不怎麽樣。”搔首弄姿一番,大有要與對方比美的意思。
同伴莞爾一笑,目光又落回殷拂雲身上。
姚瑤冷呵一聲:“刮掉那三尺厚的粉,無鹽女一個,綠豆大的眼能看清誰?”
白姝噗嗤一聲笑出來,立即忍住。殷拂雲也被這話逗樂,細瞧那女子眼睛的确太小,如一條縫。
樓上女子雖沒有聽到此話,卻也感受到樓下人對她的嘲笑,氣憤地甩手要下樓去,身邊同伴拉住她,不知勸了什麽,女子轉身離開。
茶廳內,老鸨拿着一摞契子數了數,以為數錯了,又數了一遍,疑惑地看向葛大人,葛大人輕咳了聲,端起茶盞,老鸨會意,對聞邯和旁邊的士兵陪笑着說:“沒錯,人數是對的。”
“嗯。”聞邯起身離開,老鸨忙跟去相陪。
聞邯下樓,命人将營女們全部松綁。殷拂雲輕輕揉了揉手腕,聞邯餘光朝側後方瞥了下,走到殷拂雲跟前,低聲問:“腿傷如何?”
殷拂雲愕然,微微搖頭:“無礙。”
聞邯還想說些關心的話,卻不知怎麽開口,最後囑咐一句:“萬事小心。”帶着士兵離開。
樓上樓下的人此時內心都産生了一系列猜測,特別是老鸨。
待士兵和葛大人都離開,她叫人帶着殷拂雲等十幾人去洗漱。當注意到殷拂雲是個瘸子,心中又發出疑問。
一個男子走到她身側,低聲抱怨:“大姐,葛大人怎麽還給咱們安排個瘸子,是怨咱們的銀子給得少了?”
老鸨瞪他一眼,低聲罵道:“糊塗!那瘸腿姑娘不是給咱們樓的,沒看出來剛剛那位聞将軍的舉動?是在提醒咱們,她動不得。”少的那張契子毫無疑問是瘸腿姑娘的。
“這群姑娘裏,就屬那瘸腿姑娘模樣最标致,真是白瞎了。”
“算了,我瞧有幾個底子不錯,調`教調`教倒是可以和香雪坊的那兩位争一争。”
殷拂雲不知道自己被特殊化,心中在想着接下來該怎麽辦。春風閣雖比軍營自由些,條件也沒軍營艱苦,但是卻也讓她接觸不到軍中的那些将帥,會走很多彎路。
如今看來,接近李忻是最近的一條路,也是最危險的一條路。
吃完飯,她和營女們被帶到一室內,四周皆是美服,樣式新、種類多,還有一桌子的胭脂水粉、釵環首飾,讓她們各自挑選打扮。白姝等人聞言立即沖過去,左挑右選。
在軍中她們哪裏能夠見到這些好東西,一向衣衫儉素,更少胭脂首飾,一時驚喜交加。
望着衆人拿着衣服相互比劃,殷拂雲覺得獨自站在門前有些突兀,走向近處的一套水綠色衣裙,質地不算多好,但裁剪和樣式倒是不差。妹妹最喜歡水綠色,這種顏色也正襯她娴靜淡雅的氣質。
“你穿上一定很好看。”蘭溪笑着道,“試試吧,她們都換了,你看都很美!”
白姝等人換上美服,添了首飾妝容,似換了個人,遠比剛剛瞧見的幾位姑娘出衆。
“不了,我……”穿不慣,她笑笑将話咽回,“你怎麽也不挑一件,沒有喜歡的?”
蘭溪四周掃了眼,抿唇一笑:“不喜歡。”眼中毫無笑意,甚至流露出輕蔑。
不一會兒何娘過來,将十幾人仔仔細細瞧了一遍,當轉向殷拂雲時,只是瞥了眼她的腿,又盯着她的臉看了幾眼,暗暗惋惜。看向蘭溪時面露不悅質問:“為何不打扮?”
蘭溪不緊不慢欠身回道:“我一無樣貌二無才情,只會縫補漿洗的粗活,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實在糟蹋了。”
何娘将她周身打量一番,瞧出點東西來:“你學過舞?”
“學過幾年,因學得不好又傷了身子,便沒法跳了。”
何娘用手在她身上捏了幾把,微微點頭:“以後就留在後院做活吧!”又指着殷拂雲,“你們一起。”
後院無非是縫補漿洗和廚房裏的雜活,雖然辛苦些,但相比送往迎來倚門賣笑,她們卻甘願。
這日,剛入夜,春風樓一樓大堂已經滿座,不多會兒,二樓三樓的樓臺上也沒了空席,這是春風樓從來沒有的情況,樓內的夥計忙不過來,殷拂雲和蘭溪就被安排去端菜送酒。
大堂的舞臺上正是白姝等人起舞,經過老鸨的調`教,她們不僅舞姿動人,一颦一笑也多了媚色,低眉擡眼間更勾人心魄,周圍的客人看得如癡如醉。
殷拂雲放下酒壺,拿着木案正準備轉身,身側男子忽然一把抓住她,目光貪婪望着她的臉和腰身:“模樣不錯,坐下來陪大爺喝兩杯,大爺賞你。”說着從袖子裏取出碎銀子拍在桌角。
殷拂雲轉了下手腕,巧妙掙開男子,轉身回走。
“站住!”男子被拒絕,心中不悅。
殷拂雲不搭理繼續朝前走。
同桌的男子立即出言嘲笑:“魏兄啊,你瞧瞧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你呀你,連個花樓裏端茶倒水的丫頭都拿不下,還想去讨白蕊姑娘的芳心?”
男子頓覺沒面子,酒勁上頭,心中怒火也沖上來,拍着桌子對殷拂雲大聲呵斥:“給大爺站住!”聲音立即引來周圍人的注意。殷拂雲依舊沒停下,男子更下不來臺,就要朝殷拂雲沖過去,蘭溪忽然跑過來攔住男子,勸道:“她腿腳不好,客官要什麽,我去準備。”
男子在氣頭上聽不進一言半語,一把将人推開,蘭溪腳下被什麽絆到,摔在地上,頭正磕到牆壁,不由痛呼一聲。
殷拂雲聞聲才停下,回頭正瞧見蘭溪一手捂着後腦勺一手撐着牆壁站起來,疼得臉都扭曲了。
男子怒火沖沖撲來一把抓住她手腕:“賤人,本大爺讓你陪酒是看得起你,敢不給大爺面子。”
殷拂雲丢下木案也抓住男子手腕,男子吃痛驚愕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如此力道出自對方纖細的手掌,漸漸眉頭擰起,面露痛苦。
周圍的人都在盯着他,若不給面前姑娘一個教訓挽回面子,以後怎麽在朋友堆裏混?可手腕幾乎要被對方捏斷,根本無法将面前姑娘如何,一時騎虎難下。
殷拂雲冷淡一笑:“魏大爺喝多了,沒瞧清楚,我是後院的夥計,不是陪酒的姑娘。”
魏大爺立即順着臺階下來,呵呵笑道:“是沒瞧仔細。”
殷拂雲這才松手,男子立即将手收回,藏在袖子裏抖個不停。
老鸨聽到動靜趕過來,見事情平息了,掃了眼殷拂雲,立即招呼衆人喝酒,并叫來兩個姑娘作陪。
殷拂雲走過去扶蘭溪,蘭溪朝她手掌瞥了眼,虎口處還留着淺淺新月形傷疤,指關節上的凍瘡沒有完全消退。
扶着她力道不大卻很穩,她餘光瞥了下那個魏大爺,眼神幾分恍惚。
在擡眼看身邊人那張俊俏的容顏,低頭眼中一抹笑意。
回到後院,殷拂雲幫她檢查,頭上起了個大包,胳肘蹭破了皮,不算大礙。
“你怎麽樣?”蘭溪反過來關心她。
“沒事。”她搖頭笑笑,“謝謝你。”
“互相幫忙,說不定将來我也有需要你幫忙出頭的時候不是?”她又好似想到什麽,立即激動地拉住她:“剛剛我給一位客人送酒菜,聽到他們在聊北境軍的事,郡王受了重傷。”
殷拂雲一驚:“因何?”
“因為女營一事。”蘭溪拉着她坐下來,慢慢解釋:因為女營處治問題,李忻和範将軍各不相讓,争執了幾日,最後動起了武。
所以李忻那個只學了幾年武的家夥就被範将軍給打成重傷。
這便是當日士兵說的郡王救了她們。
“就沒人攔着?”
“詳情不知,如今殿下就在城中的李宅內養傷。”
殷拂雲幾分擔心,範将軍無疑是範叔呈,北境軍中也只有他敢重傷李忻。
幾年前在京城她見過範叔呈一次,是個威猛勇武之人。範叔呈本是西北裂雲軍的一名普通将領,幾年前被人陷害入了牢獄,受當年還是壽王的當今聖上援手才得以生還。跟了聖上一年,随後被安排進了北境軍,如今成為北境軍主将之一。
他是聖上的人,自然懂得桓王死後,聖上最憂慮的是什麽。
即便重傷李忻,聖上也不會真的責怪,所以只要人不死就行,下手自毫無顧忌。
“這消息可靠嗎?”
“那兩位客官我瞧着有點面熟,應該是北境軍中的軍官,想必不會是假的。”
殷拂雲思忖了下,覺得這消息得來似乎有太多巧合,倒有人故意透露給她之意。
她擡眼看着蘭溪,蘭溪對上她的目光,不慌不怯,不像是知內情者。
她微微一笑:“別擔心,郡王身邊有好大夫,不會有事,做事吧!否則又要被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