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滅了以後

第14章

黑板下靠牆的地方積滿了粉筆沫，那粉塵被風一吹就齊刷刷地散了開，旁邊挂着的倒計時冊子薄得一戳就破，寥寥幾頁五指就能數盡。

盛夏的畢業季，熱得一塌糊塗，天花板上懸着的風扇就跟擺設似的，陽光從一側的窗戶溜了進來，把課桌照得發燙。教室外走廊上的那鐵欄杆已經熱得滾燙，就跟被大火燒過似的。

教室裏的氣氛壓抑得難受，溫溯趴在課桌上朝鄰桌的同學看了看，大家都在看書，專心得像個雕塑，動也不動。他撐起腦袋，抓起筆在課本上圈圈畫畫了好一會，然後轉頭看向了俞宸。

俞宸又翻了一頁書，察覺到溫溯的目光之後，他轉頭朝溫溯看去，問道：“怎麽了？”

溫溯沒說話，他又把頭埋在課本上，把兩手伸長觸到了前桌妹子的頭發，趴了好一會之後他小聲地吸了一下鼻子。

俞宸以為他是感冒了，問鄰桌要了紙巾，然後塞到了溫溯臉與課本的間隙處，完事之後他轉過頭又繼續看起書來。

溫溯直起腰把紙巾塞到了抽屜裏，把面前的課本推了老遠，雙眼無神地盯着課桌看，一會又忽然皺起眉一副胃疼的樣子，直到下課都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

鈴聲響起之後，教室裏一半多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一窩蜂地湧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倚靠着滾燙的欄杆透氣，唧唧喳喳地說起話來。

溫溯摳着筆蓋看着那倒計時的冊子，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手臂忽然被凍了一下，他一個哆嗦就回過神來，轉頭一看是俞宸把一瓶冰過的礦泉水貼在了他的手臂上。

俞宸把礦泉水瓶的蓋子打開了，遞給了溫溯，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沒精神，病了？”說完他象征性地把手覆在了溫溯額頭上。

溫溯沒有接水，往後一仰避開了俞宸的手，他擺擺手說：“沒有，就是無聊，悶得慌。”他托起腮幫朝走廊看去，又是：“要不我們走吧。”

俞宸蹙起眉有些疑惑，他舉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大口，那冰鎮過的水像涼進了五髒六腑似的，把渾身的躁氣都驅散了不少。他看向溫溯，問道：“去哪？”

“哦，我的意思是……”溫溯還賣起關子來，咧開嘴角笑了起來，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沖俞宸擠眉弄眼的，湊近了俞宸耳邊說：“我們逃課吧。”

俞宸沉默了好一會，就在溫溯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俞宸合上了課本，然後拿起了挂在椅子上的背包，說道：“我們從後門走，悄悄的。”

溫溯把背包卷起來塞到懷裏，然後彎下腰裝作肚子疼的樣子，慢悠悠地跟在俞宸身後走出了教室，在出了教學樓之後，那腳步變得輕快無比。他搭上了俞宸的肩膀，說道：“我們随便走走啊，去打打籃球也成，在教室裏坐着我渾身不舒服。”

俞宸沒有拒絕，就由着溫溯了，從後山翻出了學校之後，他就只管跟着溫溯走，這一趟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學校外邊的風都似乎夾着股花香，那味道甜而不膩人。陽光斜斜的照下，連每一個頭發絲都熱了起來，額頭和鬓角上緩緩冒出汗珠。兩個人在太陽底下一前一後地走着，橫穿過偶有車輛經過的大街，然後在樹蔭底下穿行。

溫溯走進一旁的小店裏去買了兩杯飲料，一杯給了俞宸，他咬着吸管側頭看向俞宸，說道：“你想去哪玩？”

“你呢？”俞宸反問了一句。

溫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地方，只好帶着俞宸在大街上瞎轉悠，兩個人也沒多說幾句話，就光在街上走了。

工作日的時候街上行人不多，連駛過的車輛也屈指可數。他們走進了一條小巷裏邊，被一家住戶拴在外面的大狼狗吠了好幾聲。

溫溯踢上了電線杆下一塊碎石，悶聲說：“要不回家打游戲算了，這時候我爸媽都不會在家。”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那人還牽着一個陌生女人的手。

俞宸頓時就停下了腳步，他拉着呆愣杵在原地的溫溯，躲在了一輛沾滿了泥的轎車後。

溫溯一顆心狂跳不停，他攀住那滿是泥的車，探出頭朝外邊看去，還沒伸長脖子就被俞宸給拉了過去，他小聲說道：“我就看一眼。”

雖然年紀不大，但好歹知道那意味着什麽，俞宸自然是不想讓溫溯再多看一眼的，他握住了溫溯的手腕，緩緩搖了搖頭。

溫溯不肯，硬是要走到前面去看，結果剛探出頭就看見他父親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臉和臉貼在一起，一副親昵的樣子，兩個人相視笑了好一會就親了上去。

心裏就跟被刀子剜了一塊肉似的，一抽一抽的疼，溫溯僵在了原地，雙眼瞪直了。他被俞宸猛地一扯，往後一個踉跄就把俞宸給撞上了。

“別看了，我們走。”俞宸說道。

溫溯蹲下了身，擡手用力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許久之前他就覺得父母似乎不大合，現在總算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擡起頭看向了俞宸，問道：“去哪啊？”

“走走吧。”俞宸說。

兩側的商店不斷傳出鬧騰的音樂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喇叭傳出用蹩腳的普通話講的宣傳語，遠處汽車鳴喇叭的聲音像鋸子一樣在割鋸神經。

電影院買票處的小屏幕上放着電影的宣傳片，兩對情侶站在那前面笑嘻嘻的。溫溯轉頭朝他們看去，忽然對俞宸說道：“要不我們看電影去？”

俞宸沒有反對，仍然是由着他，說道：“那你去旁邊等着，我去買票。”那語氣眼神都認真得不得了。

溫溯推了推俞宸的肩膀，說道：“不，我去買票，你等着。”說完他就朝那邊走了過去，擠進那兩對情侶之中，一點也不害臊。

于是他們買了最近一場電影的票，溫溯那座位選得好極了，可以俯瞰全場，就是最後一排正中間的那個位置。

在電影開始之前，溫溯去買了爆米花和可樂，他說：“沒有這些玩意還叫看電影麽，多沒意思。”

那影院裏黑漆漆的，兩側垂着厚重的紅布，全場空蕩蕩的只有那兩對情侶和他們這六個人，看着那一排排空出來的位置，多少有點寂寥。

溫溯看着前面那幾隊情侶嬉笑打鬧着，心想，如果俞宸是女孩子那該多好。他悄悄朝俞宸眇了一眼，被俞宸逮了個正着。

俞宸拿着可樂，把吸管塞到了溫溯嘴裏，說道：“別多想，看電影就好好看。”

然而俞宸和溫溯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