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美譽 後日便是平寧郡主的閑風宴了
這聲“不妥”極輕,卻仍是一字不落地飄入李缜的耳裏,他臉色好看極了,仿佛是頭一回遭人推拒。
眼前的小姑娘雖蒙着一層面紗,可他一眼就認出她的模樣來。
禦花園見過一次,定國侯府見過一次,算上今日的杏芳齋,堪堪不過三面,他心裏竟油然而生一種熟悉感,瞧見她落得下風,一張小臉滿是為難時,就連腳下的步子也不聽使喚了。
此時瞧熱鬧的人已經散開,杏芳齋的屋子裏騰出好大一片空處。陳容知因惹了薛凝婉,生怕薛府的人找上門來,是以提心吊膽地不敢再恣意尋事。她扯着陳瑾知往外走,只想快些離開杏芳齋。
“李大人的恩情我記下了。”陳沅知瞥見他潔淨的指甲上沾了泥屑,心裏仍是有幾分動容。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疊得整齊的絹帕,絹帕輕軟地搭在她的指腹,遞到他跟前道:“望大人莫要嫌棄,且用着。下回有緣再見,還與我便是。”
這絹帕是她的貼身之物,将貼身之物贈與男子,這話若流傳出去,極易留下任人拿捏的話柄。
正巧眼前無人,她也覺着李缜并非妄口巴舌之人,這才将絹帕遞了出去。
“長姐...”陳瑾知已然出了杏芳齋,見陳沅知并未跟上,便回過身子瞧了一眼,這一眼,她瞥見了攥在李缜手裏的一角絹帕。
回府的路上,誰也未說半句話。
陳瑾知緊咬着下唇,一雙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口。方才的那一幕她瞧在眼裏,心裏泛起一陣酸楚的妒意。她原可以将此事說出去,損壞陳沅知的名聲,可陳沅知畢竟不同于旁的世家小姐,平日裏混跡進奏院,自是每日都同男子打交道。
況且這事還是當今聖上默許的。
她自知身份卑微,在旁人眼裏不過是成不了氣候的庶女,這話若是由傳出去,非但無人站在她這側,恐怕還會引火上身,暗自較勁了半晌,她一雙股指泛白的手頓時松了開來。
陳沅知撐着腦袋,卷翹的羽睫在臉上撲閃了幾下,忽而記起一件事來。
再過一日便是平寧郡主的閑風宴,閑風宴拘束甚少,屆時無論是身居朝堂抑或是浪跡江湖的文人雅士都會前來赴宴。
李缜作為大燕文采卓然的狀元郎,多少人都盼着能與他一較高下,平日裏沒有這個機遇,閑風宴便是最好的時機。
平寧郡主喜愛熱鬧,她深知李缜受到不少文人的青睐,定是早早地送去帖子,如若借着李缜赴宴的噱頭,定能廣宴名士,增添不少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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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原先對閑風宴提不起興致的陳沅知驀然睜了眼。
李缜的文章她讀過,見解獨到,高屋建瓴。可若說即興賦詩,她是沒瞧過的。
與衆多名士一樣,陳沅知也盼着能在閑風宴上一睹他的風采。
馬車駛過林立的鋪子,最終停在了一座嘈雜的茶樓前。
她們要了一個雅間,雅間幽幽靜靜,與外邊是全然不同的兩個天地。小幾上放着一只銅爐,細細袅袅的沉香煙從镂空處鑽出,起到凝神靜心的效用。
店小二應聲上了一壺龍井茶,茶水滾燙,瓷白色的杯口處冒着幾顆水珠。
在等茶冷卻的空當,陳瑾知盯着冒熱氣的杯盞,破天荒地開口問道:“長姐可是同李大人認識?”
她的聲音仍是唯唯諾諾,仔細聽還能聽出一絲顫音。
陳沅知把玩手钏的手一頓,擡了擡眉,她沒想陳瑾知會這般問,長指開始胡亂轉起血珀珠,說話卻是雲淡風輕:“先前因着政事見過一兩面。”
見陳瑾知不說話,她又自言自語道:“不過我今日一身女子裝束,又蒙着面紗,他應當認不出我是進奏官陳知吧。”
“我還以為你們認識許久了。”
陳瑾知與她們二人不同,庶女的身份宛如一塊千斤巨石狠狠地壓在她身上,早些年柳姨娘還承陳弦歡心的時候,她的日子稍稍好過些,近幾年,陳弦雖還寵着柳姨娘,可二人之間的情誼到底不如當年那般濃烈了。是以她的言行舉止無一不瞧人臉色,時間久了,就連說話都不敢放開聲來。
“沒有很久。”陳沅知輕笑了一聲。
甚至都談不上有緣,李缜最風光的時候她染了風寒,彼時她拖着一幅病怏怏的身子委實出不了
門,只好推了定安的邀約,如此一來,就連打馬長街的景象都不曾瞧見。
而後一段時間,李缜疲于朝堂,奔波于雲來酒樓的案子中,陳沅知手頭裏也有好些事要做,二人各自奔赴,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陳瑾知見她并未打算繼續往下說,也不好多問,三言兩語就将此事揭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茶盞中的熱氣已漸漸消散,隔着一層白瓷,指腹碰觸之時已感覺不到茶水的滾燙,抿一口,溫溫熱熱的,堪能下嘴,是以仰着細長的脖頸一口氣喝了下去。
幾盞茶之後,銀荔結付了銀錢,雅間的屋門一開,外邊全是茶客閑談的嘈雜聲。
先前坐在雅間是以不知外邊在談論些什麽,推開門方才聽到有人談及李缜。
酒樓嘈雜,茶客需得扯着嗓子才能教對面之人聽清自己所說的話。陳沅知路過之時,适逢茶客談論李缜,聲音之大,饒是她無意聽,那些話都會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入耳裏。
“聽說是李大人将雲來酒樓的案子攬了下來?”
“我早就覺得走火之事蹊跷。可說到底,此事若沒有李大人出頭,那些百姓可當真是枉死了。”
“是啊,多虧李大人。只是這案子越拖越不是辦法,得早早結才是。”
“我一連幾天都瞧見他奔波于雲來酒樓,應是有些麻煩吧。”
聽着這些話,陳沅知表面上端得若無其事,心裏卻是閃過一絲訝異。金榜題名至今,不過幾個月的功夫,李缜在坊間的聲名竟一片大好。除卻他英姿容顏惹京中女子樂道外,一些後生可畏、文武卓然的美譽也逐漸流傳開來。
可她總覺得李缜這般對誰都疏離的性子,怎會在意權貴榮華。
可話又說回來,若不在意,他這股非要一查到底的勁兒從何而來呢?
後來的閑談陳沅知并未聽着,二位姑娘都先後的邁出茶樓,她也不能為了聽幾句閑話便立在原地不動,出府好一會兒了,半途又有薛凝婉的事耽擱,再不回去,老夫人恐怕會差人來問話。
待她們回府的時候,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果然等在了知闌院。
陳容知瞧見嬷嬷的身影,瞬時斂起了嚣張的氣焰。臨近閑風宴,她唯恐出了岔子,是以默不作聲地退至一旁,小心地揣測着嬷嬷的來意。
“大姑娘,老夫人叫我過來問問,為何出去了這麽久,可是出了什麽事?”嬷嬷頗為關切地問道。
陳沅知極少帶着二位姑娘出府,老夫人生怕她性子軟,壓制不住二姑娘的驕縱,又見她采買手信遲遲未歸,恐教人欺負了去,這才叫院裏的嬷嬷前來探探究竟。
一聽嬷嬷的問話,陳容知心裏更是忐忑不安,若說出事,旁的沒有,與薛家姑娘的争執算是一件。奈何薛府位高權重,國公府明面上不顯發怵,實則卻是盼着相安無事,能避讓就避讓,絕不争鋒相對。
若是老夫人知曉她今日的作為,也不知會不會心生悔意,收回她閑風宴的帖子。
她将目光落在陳沅知的身上,今日之事知曉的人不多,侍婢們定然不敢多嘴,陳瑾知想必也不會自找不快,說與不說,全憑她長姐一人。
“勞祖母擔憂了。”陳沅知開口回道,順帶瞥了一眼心神不寧的陳容知,這一眼,教她原本就緊繃的弦驀地崩斷。
她同陳沅知之間雖沒有扯破臉皮,背地裏卻沒少使絆子,二人不對付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眼下有這麽好的機會,只一句話便可教老夫人對她失望,陳沅知哪會棄之不用呢?
她死死地盯着地面,面如死灰。
沉默半晌,只聽耳邊飄來一句話:“只是半途渴了,在茶樓偷了個懶,這才回遲了。”
此話一出,衆人皆緘口不言,陳容知更是不可置信地擡了眸。
“祖母可有喚我們過去?”她接着問道。
嬷嬷搖了搖頭,大姑娘也是她看着長大的,聽見大姑娘說一切安好,她也就放下心去回話了。
屋內,窗子大開,陳沅知托着小臉,盯着窗外樹梢上的杜鵑發呆,銀荔站在她身後,小聲地呢喃了一句:“姑娘為何幫着她。”
陳沅知聽見了她的問話,但是并未轉過身子,一雙水盈盈的眼随着杜鵑的身影來回轉動,直至杜鵑消失在天際,她才起身回道:“我并未幫她。今日本就是薛姑娘尋事在先,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那姑娘也可提一提将她與薛府千金起争執的事。”
陳容知平日鮮少給知闌院好臉色,抓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掀起一股風浪,她家姑娘為避事,都去進奏院當差了,可這二姑娘還不消停,逮到機會就使絆子,當真是惹人心煩。
“你們不了解祖母。”
陳容知與老夫人不親近,是以不懂老夫人的脾性,總以為她會因此事生出惱意。可老夫人到底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平日裏國公府與薛府之間雖并無過多往來,見了面也盡可能地避讓着。可若對方先來尋事,那國公府也不會平白無故地任由他們出氣。
今日在杏芳齋,明眼人都瞧見是陳容知率先拿起那份酥酪的,縱使是薛太傅的千金也要講究個先
來後到的道理,就算李缜不出面解決,她也會替陳容知說上幾句。
這不是交不交好的問題,是她本身就不願颠倒黑白。
銀荔弄清陳沅知的用意後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事就算是鬧到老夫人跟前,也起不了多大的波瀾,老夫人也頂多說上一二句,但是心裏反倒是向着陳容知的。
“好了。你且備好手信,莫要出差錯。後日便是平寧郡主的閑風宴了。”
一想到着,就如春風拂面,她眸子瑩亮,整個人都明媚了起來。
銀荔瞧出她心緒的轉變,除了每月結付的銀錢外,已經好久沒有什麽事能教她如此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