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野哥哥……
溶月斥了身邊丫鬟一聲,那丫鬟便趕緊去拿掃帚收拾殘渣,溶月手上的湯罐倒是還拿的四平八穩,卻也能看到她眼中的驚詫失落,和微微顫抖的雙手。
三人之中程願先開的口,他聲音很輕,輕到只有他和陵野能聽到,“不去安慰安慰你的姑娘?”
“不是我的。”陵野聲音淡淡。
“啊……現在我倒成了新歡?”
陵野微皺了眉,“我和她從來不是那般關系。”
好的否認了舊愛,沒否認新歡,程願笑的更開,“那麽是認我這個新歡了?”
陵野偏開頭不與他說了。
但是也沒放開他,就着環着他的姿勢,扭頭問溶月,“何事?”
溶月本想說給陵野做的藥膳,但是她拐了個彎,“想着程世子大病初愈,做了些藥膳,王上也可食。”
“以後不必這麽勞煩,他不用。”
程願不肯,“我用,誰說我不用,身子骨還弱的一塌糊塗,不正缺個藥膳補補,何藥膳?我看看?”
說着從陵野懷裏微微起身了些。
裏邊一黑一白疊在一塊的人,溶月一刻也看不下去,感覺手上的湯罐要拿不住了,才知自己是多麽不堪一擊。
陵野把懷裏的人不安分的人摁回去,對溶月道,“你先放着罷。”
溶月知道這是下了逐客令,溶月無法,抿抿唇只得離開。
程願要去勾那湯罐,陵野攔了他,“做什麽?”
“喝啊,人家一番心意。”
“她……”陵野一個她字才出。
“放心吧,這是專程給你做的,百益無害。”程願說着已經舀了喝了。
喝完還不忘誇贊一番,陵野也不客氣,直接把他的勺拿了,“你現在不宜積食過多。”
說着就把人抱回裏間去了。
程願還念着那羹湯,埋怨道,“好生小氣。”
陵野并不理他。
程願近來也能覺得自己身子狀态越來越差,昏睡迷渾的時分比清醒的時候要多的多。成日都在喝藥,他自己醫術不凡,自然知道那藥是用來喝什麽的,也知道這些藥其實一點用都沒有,但每次都還是乖乖喝了。
然而晌午之後那段唯一清醒的時光,他也要爬起來四處轉轉,因為待在屋子裏實在煩悶。
目的地一般都是偏院,那裏有一株白梅,陵野專門栽的,飄出的馨香和記憶中的味道相差無二。
當年他與陵野扺掌躺于陵野床上,陵野的母親,也就是陵夫人,在一旁給他們講授經文時,身上的淡白梅香便是這個味道。
這邊很少人過來,時常冷清,但是不包括今日。
溶月打破了所有窗戶紙,試圖破釜沉舟,拼上一拼,她依舊不相信陵野對她一點情義都沒有,若真只是為了報恩,為何願意養她這麽久,早已超過了恩情的範疇。
“若你覺得受恩有愧,也可現在便收拾東西走人。”
只一句話,溶月便釘死在了原地。
終于肯承認陵野只是一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正道君子,她頹然,“那你喜歡程世子嗎?”
隐在假山之後的程願眼眸擡了擡。
“我與他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旁人也不見得能聽的明了。”
溶月還想再問,卻已經被陵野毫不留情地格了回去。
溶月頹喪,最後給陵野欠了個身,退了出去,兩人心知肚明,這一退,便是永遠。
親眼見證了一個妙齡姑娘被埋葬的青春,程願唏噓不已。
一口氣還沒嘆完。
“出來吧。”
程願一怔,也沒什麽好躲閃的,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以前不知你還有偷聽的癖好。”
程願冤枉,“這偏院近來都是我晃悠的地段,府裏人可都知。”
陵野沒有就這個話題下去,“回去吧,章醫師囑咐過最好不要外出,不好吹風。”
“沒這麽弱。”
陵野卻不容分說,拉着他的手腕便往回帶。
程願嘆口氣,卻還是跟着走了。
只不過一路上盯着淩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發呆,“其實我也想問。”
“問什麽?”
那你喜歡程世子嗎?
“沒什麽。”程願默了片刻又說。
算了,免得聽到不想聽的,到這個地步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想聽的,不想為難陵野,也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即便他說是又怎麽樣,妄圖和他執子之手,白頭偕老嗎?
程願的身子每況愈下,隆冬逐漸遠去,陽春三月花開正盛,程願卻沒氣力再起來賞花閱樹了。
陵野對人愈發地好,處理完正事之後的時間,都朝夕守在程願身邊。
此刻盯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眉頭久久不能松散。
小厮送來了湯藥,陵野把人扶到自己懷裏,一勺一勺地喂人吃了,末了還用自己的袖子給人擦唇上殘留的藥渣,動作輕柔至極。
旁邊看着的小厮大氣不敢出,雖已習慣這樣的場景,但每次看到依舊震撼,他們的王上,何時這麽耐心對待過一個人。
這人還算他的滅國滅家殺母殺姊的仇人。
小厮退出去之後,陵野也沒馬上把人放下,抱在懷裏守着。
剛喝了一大碗藥水,立馬躺下估計并不舒服。
程願昏昏沉沉睜開眼睛,他的五髒六腑已經逐漸開始疼痛。
“你近來對我好像愈發的好了。”他笑說。
陵野不說話。
“我細細想了許久也想不出這個道理,要麽是你看上我了,要麽是別的原因。”
“前者我不大相信,”程願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讓陵野一夜之間突然愛上他,他自己都不信。“那麽只有後邊的原因了。”
察覺到程願在他懷裏瑟縮了下,陵野拉了旁邊的被子把人罩住。
“我知道那藥是吃寒毒的。”程願說。
所以要是因為當年的救命之恩,也還算說得過去。
只是,
“如果是因為這個,大可不必,反正最開始也是我先欠你的。”程願笑笑,緩慢地說道,現在似乎說話都是個很費力氣的事。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可是三月了?現在農人要耕種,所以再過一兩個月就該是打仗的日子了,菁國那邊的戰事你可盤算好了?”
“你其實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反正我也……”
“不是。”陵野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程願眼皮沉地眼睛都不想睜開,話被打斷了便也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他好累。
卻突然感覺有溫潤的東西觸了他的額頭,并且停留了好一會。
是什麽呢?
什麽東西貼着額頭是這種感覺?
程願想不明白了,他腦子都不拎清了。
“即便真是溶月解了我的毒,我也不會将她這般抱在懷裏,其他人也一樣。”陵野籠了籠懷裏人,又說了句。
程願皺了皺眉,昔日都不用過腦就能聽懂的話,今天好像聽不明白了。
是好話嗎?
還是壞話?
章醫師再一次被召入宮。
為昏睡的程願診了脈。
“他白天會有那麽一到兩個時辰清醒,其餘時候都在發燒,尤其晚上,經常會被疼醒。”陵野在一旁複述他的症狀。
章醫師診完,神色凝重,“王上,去年冬日我便與您說過,大限不過五個月。”
陵野沉默了一會,“我知道。”
“他當初用‘梅花烙’去中和寒毒,兩毒相克,暫時能壓一陣,但是‘梅花烙’也是奇毒之一,終會反噬。”
“他會怎樣?”
章醫師還是猶豫了下,“會從五髒六腑開始往外潰爛,一點一點地化為膿水。”
小厮在旁邊倒抽一口涼氣。
“會……很疼嗎?”陵野皺眉問道。
“沒多少人能忍受這種疼痛,”章醫師又默了會,“吳國前國主你還記得嗎?”
“記得。”
是以為骁勇的大将軍,有勇有謀,藝高人膽大,戎馬半生,此生最看不起便是忍受不了重壓便自殺的懦夫。
“他該受的傷都受過,就連‘刮痧’那樣的酷刑也挺過來了,但是最後卻沒受住‘寒毒’和‘梅花烙’的合毒,疼痛難忍的時候,用最後一點毅力,自殺了。”
“有什麽緩解疼痛的方法嗎?”
“沒有。”
空氣靜默許久,陵野一聲“我知道了。”才傳至衆人耳中。
聽着蒼老了好幾分。
程願清醒的時候喜歡讓陵野抱着他去書房坐,他喜歡看陵野在九州版圖上運籌帷幄的樣子,偶爾也會提點自己的建議。
他把自己當初的設想全部與陵野講了,雖然現今燕國,姜國,菁國的局勢變的有些多,九州其他幾個國家卻沒怎麽變,程願當年為自己設計的雄圖霸業還有很大的可取之處。
程願在他懷裏把這些娓娓道來的時候,陵野更加确信了,當初姜國根本不至于到滅國的地步。
他問他。
程願卻只笑笑,“不是說了嗎?姜國有個世子沉迷美色到昏聩無能的地步。他看到那個叫陵野的小皇子不開心,他自己也能難過上好幾天呢。”
陵野默然,他現在是信了,從身到心都信。
卻又想不明白程願為何傾心自己到此。
自認不及。
程願一定還瞞了他其他事,卻不知為何到現在都不願意和他說。
程願的境況愈發不善。
每夜都會疼的打滾,曾經被陵野那般淩虐的時候都始終咬着唇不出聲的人,此刻卻像個忍不住小小割傷的孩童一般哭嚎。
陵野看着心疼,他知道程願身子裏邊正在一點一點的爛掉,但是他沒辦法,他沒辦法讓他不疼。
也沒辦法把他的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分擔。
陵野把滿身汗涔涔的人摟在懷裏,一遍一遍地做着毫無用處的安慰,“乖,過會就不疼,半個時辰,忍忍。”
此刻的程願像極了一個不堪疼痛的小孩,陵野不忍,卻別無他法,笨拙地學着塵世間最好聽的最軟的哄話,以期能哪怕只是減少一點點疼痛。
程願還在哭嚎,撕心裂肺,陵野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那聲音撕扯成了好幾份。
他咬上陵野的鎖骨,陵野悶哼一聲,終是沒多說什麽。
于是兩人一起疼。
不知過了多久,程願逐漸安靜下來,身子卻還發顫。
“不疼了。”淩野撫着他的背。
程願卻沒像往常一樣劫後餘生一般調笑幾聲,他埋着陵野的頸窩,像是再也受不了這樣的苦痛和委屈。
一陣一陣的啜泣從頸窩傳來,冰涼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陵野的頸窩。
如果說剛才是因為疼所以不得已才流淚,那麽這會是因為他想哭所以才流的淚。
“野哥哥……”帶着幾乎沒聲了的哭腔和無盡的委屈。
陵野一怔。
這輩子會叫他野哥哥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沒有大段回憶殺哈,下一章這個故事就完結啦~~啊一想到我要寫的結局我就哭的好大聲
(寫的好難過……可是又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