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我啦
事實證明,沒有被拔過爪子的貓永遠都不知道它的爪子撓人很疼。
溶月依舊作妖不斷,程願其實有些唏噓,問世間情為何物,這問題估計溶月最清楚。
她原本,也是個讨人喜歡懵懂天真甚至還善良溫柔的小姑娘。
陵野好友的宅子跟前,陵野和程願站在外邊,溶月站在門裏。
陵野以擔心溶月舟車勞頓為由讓她在這等他,送完程願再回來接她。
溶月不願,凄凄慘慘戚戚,聲淚俱下。
她表示自己真的不累,她還會一點醫術,跟在他們身邊終究有個照應。
這當口陵野偏頭看了一下程願,論醫術……
程願也只挑了一邊眉,唇角帶着笑意,似乎不知道陵野為何突然看他。
溶月最終還是被安置在了安全區。
程願披着月白狐裘跟陵野并肩而行。
“怎麽的不讓她一起去了?”
“讓你頓頓吃飯前都用銀針試一下嗎?”
程願笑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多上心。”
“你腿有傷,身子也不好,就是心思再比她多,估計也招架不住。”
程願有一瞬間的愣怔,随即也就想明白了,“怎麽的怕定安侯到時候拿着個殘廢不滿意啊?”
陵野偏頭看了看他,不是這個原因。
但是又會是什麽原因呢?
程願眼角微翹,幹絮飛過,似乎有些迷眼,程願擡手揉了揉,陵野不自覺多看了會。
程願碾着那點蘆葦絮,似乎有些疑惑,“奇怪,都城裏哪來的蘆葦絮。”
陵野那天破天荒地帶着程願去城外逛了一圈,雖然是冬天,但是近幾日并未飄雪,天幹物燥,郊外晴空萬裏一片爽朗,灘塗上浩浩蕩蕩的十裏澀黃蘆葦蕩看着着實有些壯觀。
程願在現代從沒有看見過這麽壯觀的景象,擱現代還不得是個日流量過萬的景點啊?
“菁國和姜國邊界處的蘆葦蕩,很有名。”陵野突然說。
“看出來了。”程願眼睛都沒挪開,瞬間的視覺沖擊實在震撼,尤其是冬風一吹,萬裏蘆葦鋪陳地傾倒搖曳的姿态更是好看。
“知道為什麽這裏的蘆葦長的那麽好嗎?”陵野突然又問。
“嗯?”
“這裏原本是古戰場,下邊埋着萬人屍骨,凡是活的東西大都有些靈性,這些蘆葦以血肉滋養,月月複年年,于是瘋長成了這般模樣。”陵野淡淡地說。
程願碾碎了一捧蘆葦棒,飛絮飄飄灑灑。
“估計還是見證過多少個朝代更疊的蘆葦呢。”他說。
“成王敗寇,向來是這個亂世的法則。”陵野說。
“也是重于一切的存在吧,在這個亂世,譬如情,譬如義,譬如安寧。”程願現在體內有兩個人格,程怨那部分告訴他,是的,在這個亂世,保證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保證自己活下去,那麽你必須走到食物鏈頂端,并且依舊不得安寧,依舊得接受無休止的試煉捶打。
而且久而久之,這種法則會變成一種出于自主的習慣而不是被逼無奈的選擇,誰都想稱王。
所以他受了陵野和他母親的恩,卻在之後也能毫不留情地利用、摧毀。兩相權衡之下,他覺得陵野那點恩恩怨怨根本不算什麽,和自己的雄圖霸業比起來。
但是他錯了。
他花了好多時間去想,卻發現怎麽也想不清楚。
想清楚之前便已經囫囵地放走了陵野。
也是奇怪,才剛放走,便想清楚了,他慶幸放走陵野這個選擇做的是對的。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他又明顯輸了,一敗塗地,韬光養晦縱橫捭阖那麽久,一朝全棄,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尤其鬧到最後,陵野也沒待在他身邊,他一無所有。
程願說了那話之後便再沒說話,陵野之後說了些話也沒見人回應,他覺得不符合程怨的性子,于是他偏頭,發現程願盯着蘆葦蕩發呆。
“走了。”他說。“明日可到菁國。”
說完便先行回走幾步,也不管身後人會不會跟上來。
程願回神,嘴角勾了一絲很淺的弧度,他轉身,沖着陵野的背影喊了一聲,“陵野。”
陵野回頭。
“真的送給定安侯了,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我啦。”
嘴角挂着恰到好處的弧度,月白狐裘幹淨卻紮眼,身後是萬裏蘆葦叢,飛絮在空中飄蕩。
菁國被交到當今定安侯手上,也許也是它的命數。
就像昔日強盛的姜國出了個程怨。
定安侯近幾日在外邊圍獵,說是要抓什麽百年難得一見的雪狐,直接讓陵野把人送到他安營紮寨的地方。
陵野與人寒暄幾時,便留下了程願,帶着手下人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陵野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程願卻沒看他,他在給定安侯獻酒,臉上挂着半分矜傲半分谄媚的笑。
身邊侍衛喚了他一聲,陵野才回身,“沒事,走吧。”
沒有馬車的束縛,陵野打算快馬加鞭連夜趕回謝侯那,接回溶月,然後回自己的都城。
他帶的都是些精壯死士,一點不會拖後腿,馬蹄聲在冬天月色下的叢林裏,聽着格外激蕩。
身邊的侍衛雖說不會拖後腿,但還是追的夠嗆,不明白他們的主子為什麽跑這麽快。
直到前邊狂奔的黑馬陡然停下,停的太過突然以至于前蹄幾乎翻到半空,被強行勒回發出的嘶鳴聲響徹雲霄。
衆将士還沒反應過來便見他們的主子突然掉轉馬頭,用比剛才還快的速度又回去了。
陵野滅了幾個看守的士兵,畢竟今天定安侯有喜,大都沒什麽防備。
他掀開定安侯的簾子。
心跳停了半瞬。
定安侯怒目圓睜,身上到處都是鮮血,***了好幾個窟窿,攤在床上,死不瞑目。
刀的另一頭在程願手中,他衣衫褴褛,身上也到處都是血跡,臉上星星點點地遍布着紅色,發絲淩亂,濕淋淋地貼着鬓角,臉色蒼白,嘴唇比臉色還白,此刻木讷地盯着他,比定安侯還像個死人。
他被挑了腳筋手筋,跟個廢人差不多,身子長年累月經受折磨,甚至還比不上普通人的氣力。
定安侯雖昏聩卻也是個習武之人。
他不知道程怨怎麽把人弄死的。
在他們的軍士反應過來之前,陵野抱了程願上馬,一騎絕塵。
懷裏的人靠着他,幾乎全身重量都在陵野身上,似乎一點都撐不住自己,昏昏沉沉,平日裏一刻不停的嘴此刻一點聲音都沒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陵野才知他也受傷了,腰間一道極長的口子,深地幾見腸肚。
他突然很慌,不知來處,不知緣由。
他怕他睡過去了再不會醒,他怕待會從他馬上抱下來的是一具沒溫度的死屍。
怕那張老是一句接一句騷話胡話的唇再不會開合,也怕再看不到他睜眼時微翹的眼角。
“別睡,再忍忍。”他一只手摟着程願,防止他滑下去,一只手繁複地驅策着早已勞累不堪的馬。
程願睜了眼睛,笑了笑,氣若游絲。
“這樣一來你的計劃不全廢了嗎……”
陵野突地心頭一緊,抓心撓肺般地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