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想當那只貓
程願醒來,感覺自己又重活一世。
似乎回來的不止是記憶,還有程怨整個人格。
跟最開始看程怨的記憶不同,不是偷窺別人的記憶,而是尋回本來就屬于自己的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還債這事其實也講究,實物自然好還,一手交貨一手交錢,就算兩清。
但是有些東西還不了。
他欠陵野的,就是欠了,還不清,而在這過程中,陵野反欠他的,同樣也還不清。
關乎到情的東西,向來沒有兩相抵消的道理。
他盯着羅帳,失神許久。
總結出兩個字,孽緣。
腦內的平平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回應。
“先生,都想起來了嗎?”
“從開裆褲到現在都想起來了。”程願半開玩笑地說。
平平猶豫了會,“先生,您接下去的任務,就是把程怨的一生按部就班走完。”
“按部就班?怎麽個按部就班法?”程願說。
“按照故事原本的發展軌跡。”
“所以這還是個定了結局的劇本是嗎?”程願說,“那麽我的結局是什麽呢?”
“先生,到時候你就會知道。”
程願笑了笑,“不覺得你的話很矛盾嗎?讓我按照劇本走,卻又不給我劇本。”
“先生,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意願往下走,走到最後便是程怨的結局。”平平說。
程願不解,為什麽會這麽篤定地覺得呢?
他雖繼承了程怨的一切,但是作為程願的一切他也還記得。
如果他每次都故意逆着自己的本願走呢?
平平猶豫着安靜了會,似乎在醞釀什麽話。
“你怎麽了?”程願問他。
“先生,我在這個世界其實已經沒作用了,之後您不需要我的引導,另外我自身需要更新一部分程序功能,為下個世界做準備,所以從今天開始,在這個世界裏,我不能持續性地陪您了,我們下個世界再見。”
說了也不等程願回答,便消失了。
程願笑笑。
他還沒來得及問個問題呢,所以這個系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結局是定的,他的意識卻不是定的。
在這種情況下,卻有人告訴他,随便你怎麽走,最後都會是那個結局,就像是掙脫不開的枷鎖。
他若想故意逆着結局走,但是他不知道真正的結局是什麽,也許他逆着走的,才是最後的結局呢?那麽他最開始故意逆着走是不是就是一場徒勞無功,是不是也是冥冥中注定?
程願想的頭疼,感覺自己陷進了一個哲學範疇的悖論。
罷了,随緣。
程願的傷好的賊快,他想,章醫師醫術方面的造詣估計已登頂,他這來回折騰的破敗身子竟還能給他修補回去。
再出門的時候,府內的人對他态度又開始微妙起來。
這些成天想着讨好陵野的奴仆們,被他們的主子徹底搞糊塗了。
如今對待程願攀附也不是,惡意相待也不是,幹脆離地遠遠的,省地觸了他們主子的黴頭。
再看見陵野,他正和溶月坐于一處喝茶,談笑風生。
俊男靓女,好不般配。
程願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刺痛之餘又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去跟別人争風吃醋。
于是退一步,悄然離開。
溶月抿唇笑笑,作勢給陵野添了茶。
她不知道的是,陵野方才盯着的,是和她看着的同一處方向。
那抹稍縱即逝的月白身影,他比她更早看到。
程願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盯着床帳發呆。
陵野的聲音突然出現,“能走了?”
程願翹着二郎腿晃蕩,“能啊,不僅能走,還能跑。怎麽?該送我去菁國了?”他沖陵野笑笑。
“下半旬啓程。”陵野說。
程願晃着的腿停了停,還真是已經打算好了要把他送過去,一點商量的機會不給。
他其實不想過去,一點都不想。
除了眼前這個男人,他不想跟任何人滾床單,更別提故意出賣自己去伺候別人。
他起身,坐在床邊直勾勾地看着陵野,看了好一會。
陵野見他不說話,也沒下一步動作,下意識皺了眉,不知道這人又在盤算什麽。
程願可見不得他用那種視線看自己。
他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陵野走去,正當陵野尋思着他要做什麽的時候,程願擡手輕樓住了陵野的腰身,腦袋小心翼翼地擱在他懷裏。
“真的要送我去別人的床上?”他問。
“你之前已經答應。”
“我說屁話你也信嗎?那像是我真心實意說出來的話嗎?”
“你又想做什麽?”陵野雙手自然垂着,甚至沒想過要推開,任由他抱着。
“陵野,”他喚了聲,“別送我過去好不好?我其實一點都不想過去。”
“給個不送你過去又能讓你留在這裏的理由。”陵野說。
程願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詞,纾解之具,他笑了笑。
“給你暖床啊,我的身子什麽樣你不是最清楚麽?當真願意送給別人享用嗎?”程願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麽卑微的話,“給我點吃的就行了,我願意一輩子安安分分待在這,哪也不去。”
“怎麽信?”
“我這輩子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夠嗎?喜歡到神魂颠倒,昏聩無能的地步。可是你好像怎麽也不肯相信。”程願也不知怎麽的,竟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委屈。
“我母親屍骨羹湯的味道,我還記得。”陵野說。
也就一瞬間,程願今天晚上攢起來的一腔孤勇瞬間全付了東流。
他嘆口氣,似乎很苦惱,側回了頭,額頭抵着陵野的頸窩,看起來頗為迷惘,又頗為走投無路。
“這可怎麽辦……”他苦笑,“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我還幹了那麽多壞事……”
陵野沒怎麽用力便推開了他,“好好歇息吧,去菁國路途遙遠,養好身子。”
程願也沒想到一起去菁國的,還有溶月。
冬日寒風凜冽,程怨披着狐裘,坐于馬車內,看着窗外的鬧市發呆。
正在納悶為啥就他一個人要這麽大的馬車,簾子便被人掀開了,陵野小心翼翼地扶着溶月上車。
“程世子。”溶月微微向他欠身。
程願嘴甜地應了她一聲,他并沒因此厭惡溶月,站在她的角度看,她也不過是亂世中身世浮沉的一介柔弱女子,天降大運,被恩怨分明的陵野帶回家護着,自是十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想要更近一步做陵野的枕邊人也無可厚非,看見陵野對別人上心心生嫉妒耍點小心機似乎也是正常女孩的心思。
“溶月想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陵野說。
姜國遺城恰好在燕菁兩國之間。
“家。”程願笑了笑,“說起來咱們還是同一個故鄉。”
“哪敢跟世子相提并論。”溶月說。
程願看她就準備在門口坐着,憐香惜玉之心驟起,一向見不得漂亮的人受苦。
“坐過來些,外邊冷。”于是程願喚她。
溶月思索了一番,又看看陵野,陵野點頭,她這才往程願身邊坐。
程願此番覺得自己特像一個外人,繼續扭頭看外邊的光景,當沒看見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往。
不想看。
一路上,下車,住客棧,上車,跋山涉水,路途歇息,順路拜訪某侯府,溶月沒少動作。
多的是各種勾心鬥角的小伎倆,誣陷挑撥離間故意顯擺故意陷害做足了全套。
程願這個當事人像個旁觀者一樣在旁邊看着,一邊覺得唏噓一邊又覺得有些許同情。
在陵野府邸看扶桑花那一出,該是她‘縱橫捭阖’之術的巅峰了。
程願不過是在湖邊看個風景,溶月也要走過來閑聊幾句,然後一個不小心一勾一扯一拉,“救命!”
撲通――
旁邊立馬有小厮喊,“程世子推溶月姑娘啦――”四散出去散播消息。
程願搖搖頭,心想等他們把消息散播到位再找人來救的時候,溶月早就沉到水底了。
他把人從水裏撈上來,謝侯院子裏的水忒不幹淨,程願上來的時候險些被水底的荊棘纏着。
他才剛上來,各主角便已到位。
溶月半死不活地在那跟陵野解釋,“不怪程世子,是我自己不小心……”
程願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擰自己衣服上的水,他好像記得陵野甚至還沒開口問。
陵野看着湖邊坐在地上也頗狼狽的人。
謝侯心急火燎,生怕貴客們在自家出事,趕緊上來獻殷勤,圍着半死不活的溶月左右轉。
“陵王……”溶月眼裏卻只有陵野。
陵野讓人把溶月送回屋,拜托謝侯去請最好的大夫,又安慰了溶月幾句,聲線溫柔至極。
溶月走後,看熱鬧的四散開來,現場只剩程願和陵野。
程願依舊坐在地上,擡頭看他,笑眼彎彎。“不去陪陪她嗎?”
陵野走到他身邊,翻過他的腳踝看,果然,不是不想站,是站不起來。
殷紅的鮮血順着泥土滲進地下,所以方才誰也沒看見。
被陵野打橫抱起的時候,程願覺得十分稀奇。
“怎麽?我差點弄死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把我千刀萬剮,還在這救我?”
“她不懂事。”陵野說。“也玩不過你。”
話外之意你別跟她計較。
“計沒計較你心裏不清楚嗎?”
陵野當然清楚,程願要是計較了,溶月早就不在了。
程願又笑笑,像是抱怨,“哪有人管不住自己的貓,貓撓人了不去剪他爪子,還反而讓被撓的人忍着的。”
陵野不說話,步子邁的四平八穩。
程願抱着他脖子,往他肩膀靠了靠,聲音細如蚊蠅,聽着分外委屈,
“可是我不想當那個通情達理的被撓人,我想當那只貓。”
【作者有話說:沒大綱真的好慘啊哈哈哈,總是想一點寫一點,除了知道個大概結局,所有劇情都不受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