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翌日,天光還未亮透,明珩一行人就跟随蔣卓出了城。
被蔣卓救下的江太升心腹名叫江闊。江太升這人心狠手辣,勢力又大,蔣卓為了護住江闊廢了好大一番勁,帶着江闊東躲西藏了十多日才暫時擺脫了江太升手下的追捕。之後他就把江闊藏到了深山老林中。這片林子人跡罕至,平時除了樵夫很少有人進去。蔣卓本以為把人藏在這裏就能萬無一失,然而等他們走到江闊藏身的小木屋,卻發現這裏似乎剛經過一番打鬥。
明珩一行人走近木屋,看到地上的血跡,心下一驚,齊齊變了臉色。
“這、怎麽會這樣。”蔣卓吓得臉色蒼白。
明珩望着緊閉着屋門,擡腳就要走進去,卻被擎封攔住了。
“公子先在這裏等着。”說罷拿着劍謹慎往裏走,貼在門上屏息靜聽了一番裏面的動靜擡腳踹開了門。
陸放之也拔出了彎刀,把明珩護在了身後。
不多會兒,擎封的聲音從裏面出來:“還有氣!”
明珩推開陸放之疾步走了進去,一陣濃稠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地上躺着七八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明珩惡心得差點幹嘔出來。
“公子別進去了。”陸放之把明珩拉到門口一片幹淨的空地,自己踩着血走進去,蹲下來摸了摸屍體,“屍體還是溫的,兇手應該剛走沒多久。”
擎封把那個還沒斷氣的人從屍堆裏拉了出來,對明珩道:“應該是守衛。”
蔣卓卻驚喜道:“不不不,他是江闊!他是江闊!太好了,老天保佑!”
“江闊?”這下,明珩一行人都驚訝了。
“是啊,這是江闊。”蔣卓見江闊還活着,頓時也不害怕了,淌着血就走了進去,和擎封一起把奄奄一息的江闊擡了出來,邊解釋道,“我一早料到江太升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讓江闊易容混在了守衛裏,又找了個人假扮他。那些殺手大概是把假的江闊帶走了。”
江闊沒有被抓走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他傷得很重,離死也不遠了,衆人不敢耽誤,連忙把人帶回了城裏,找來郎中救治。然而,江闊傷得實在是太重,有一刀直中要害,城中郎中醫術有限,來來回回找了七八個,都是看了一眼便收拾藥箱搖着頭說救不了。
“這、如何是好。”蔣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郎大夫可是清河縣醫術最好的郎中,他都束手無策,這還能去找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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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大人先別急,”明珩鎮定道,“清河縣的郎中救不了就去找外面的神醫。”
陸放之出聲提醒:“公子,恐怕不妥,離了清河縣就是江太升的勢力範圍,此舉過于冒險。至于越過澄州去更遠的地方,一來一回耽擱時間,江闊怕是等不起。”
明珩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但眼下的情況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他見陸放之似乎還有話要說:“你有辦法?”
陸放之點點頭:“我曾在掖揉認識一個神醫,醫術了得,被草原人民稱贊為活神仙。他就住在祁月山後面,從清河縣出發,快馬加鞭的話三日就能回來。公子若是同意,我可以去試一試。”
“你口中的神醫是掖揉人?”
“正是。”陸放之問,“公子,可要我去請人來看一看?”
明珩還沒說話,蔣卓先擔憂道:“掖揉人?這、合适嗎?”
“有何合适不合适的,人命關天!”明珩沉聲吩咐陸放之,“你現在就去請人,早去早回。”
“屬下領命!”
陸放之包袱都沒收拾就出發了。
這三天裏,明珩也沒有幹等着,又把清河縣的郎中都召集了起來,讓他們使出看家本領救人,能讓人多活幾天是幾天,就算是吊着一口氣也行。比起把人救活,這個任務相對要容易許多,幾位郎中又是針灸又是灌藥,總算讓江闊吊住了一口氣。
第三天的傍晚,陸放之終于回來了,并且不辱使命得帶回了神醫。
“公子,我把人帶來了。”陸放之風塵仆仆,臉上胡子拉碴。
“辛苦了。”明珩把目光移向陸放之身後的人。大概是為了不引人注意,神醫特地換了身中原人的服裝,身形高挑清瘦,與他印象中虎背熊腰的草原大漢十分不同。
視線緩緩上移,尖下巴,淺薄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張銀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只有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露在了外面。
明珩望着那張年輕的臉,愣了愣:“這就是你說的神醫?”
“正是,”陸放之介紹道,“巴木爾,掖揉的神醫。”
名叫巴木爾的神醫淡淡點了點頭便問:“病人在哪裏?”
那人說的是掖揉語,明珩聽不懂。陸放之便幫着做翻譯。
“在裏面,”明珩道,“麻煩神醫了。”
神醫一言不發,拎着藥箱走進了屋。
明珩正想跟進去,門已經在他面前關上了。
“……”
陸放之解釋道:“神醫治病的時候不允許有旁人在,公子就在外面等着吧。神醫一定會把人救活的。”
“嗯,”明珩點點頭,耐心地在外面等待,又跟陸放之招了招手,湊在他的耳邊小聲問他,“這個神醫幾歲了?”
“呃……”陸放之語塞。
明珩瞄了眼房門,自顧自往下道:“這個神醫看着也就比我大幾歲,醫術可靠嗎?确定是神醫?”
“可靠的,”陸放之篤定道,“我的命就是神醫救回來的。”
“你?什麽時候的事?”明珩意外。
“七八歲的時候,”閑着也是閑着,陸放之便跟明珩講了起來,“我父親是樵夫,小時候經常跟着他在祁月山上砍柴。有一次,我和父親走散了,天黑了也沒找到下山的路,不巧又遇上了狼。我為了躲避狼慌不擇路往山上逃,結果不慎從山的另一面摔了下去,手腳都摔斷了,人事不省。後來我被神醫一家救起。神醫自小習醫,我在他家養了一個月傷,傷好之後他們又把我送回了家。”
“那時候神醫幾歲?”
“七歲。”
明珩輕吸口氣,打量着面前高頭大馬的陸放之,突然間就不擔心江闊的安慰了。
明珩等人在門外等了大概兩個小時,房門終于再一次打開了。
明珩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張銀色面具,面具下的眼睛透露着幾分疲态。
“如何了?”他問。
神醫并未說話,指了指身後的屋子,又跟陸放之耳語了幾句。
陸放之對明珩道:“人已經救回來了,明日一早就能醒。公子,我先帶神醫去休息。”
“去吧。辛苦神醫了,待江闊醒來後必重謝神醫。”
明珩正等着陸放之翻譯自己的這句話,誰知神醫唇角輕輕一挑,朝自己颔首示意,似乎是聽懂了。
那個笑容清麗淡然,有如雪山頂上的雪蓮。明珩心神一蕩,一抹熟悉之感從心頭一閃而過,但不待他抓住,神醫已經走了。
夜已深,明珩留下擎封守着江闊,也回屋睡下了。
這些時日,他挂念着江闊,也一直沒睡好。此時心裏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他也總算能睡個好覺。
翌日清晨,明珩還睡得迷迷糊糊,擎封就來敲門了,說是江闊已經醒了,有些話要對京都來的禦史說。
明珩腦子一下子就恢複了清明,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去往江闊的房間。
江闊半靠在床頭,蔣卓的師爺正在喂他喝水。他看起來還是很虛弱,但好在臉色已經有了些血色。
見到明珩,江闊便要下床行禮,明珩趕忙阻止:“不用了,你傷還未好,就躺着吧。”
江闊又躺了回去。
明珩站在床邊問:“聽說你有話要對我說?”
“是的,我一直在等着京都有人來,如今總算是被我等到了。”江闊氣若游絲,“江太升的事大人應該也有所耳聞,小人也不多贅述了,這個……”江闊從懷裏拿出一本賬本,“這個是江太升這些年來貪污受賄的記錄。江太升這人很謹慎,像這些掉腦袋的事一直是交給心腹去辦,以前是我爹,我爹死後就成了我。這個賬本江太升不知道,我爹記錄下這些也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
明珩接過賬本随手翻閱了幾頁,每一筆賬目都十分詳盡,而裏面記錄的人員從匪賊頭子到商賈富紳還有各地官員,可以說澄州府中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與江太升基本都有不正當的金錢交易。
明珩翻了幾頁就把賬本阖上了,搖頭道:“這個江太升。”
江闊道:“江太升作惡多端,罪行累累,還請大人懲治。我、我可以出面指證!”
明珩深深看了他一眼:”江太升确實罪無可恕,可你為他做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也難逃其咎。“
“小人知道,”江闊道,“小人知道自己罪該萬死,甘願接受懲罰,只求能将江太升繩之以法!”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明珩道,“既然如此,待你傷養好後就随我進京吧,到時候江太升的罪狀你當着陛下的面一五一十地交代。”
“小人遵命。”
江闊還需要修養些時日,明珩便沒急着回京,在清河縣又多留了幾日。那位來自掖揉的神醫也留了下來,繼續醫治江闊。
蔣卓見明珩無事可做便告訴他清河縣城西的西山上有一處天然溫泉,若是無事可去看看。明珩有些心動,于是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打算去看一看。
明珩留下了擎封保護江闊,帶着陸放之就出門了。結果剛一出門,就看到神醫背着個藥簍也似要出門。
“神醫這是要做什麽?”明珩問陸放之。
“采藥。”陸放之回答道,“昨夜神醫說有一味藥能加快江闊痊愈,打算趁今日去山上找找。”
“他要去哪裏采?”
“西山。”
“那不是跟我們同路,”明珩道,“讓神醫跟我們同行吧。”
陸放之便過去跟神醫說了,不多會兒,神醫就跟着陸放之過來了。
明珩朝神醫颔首一笑,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做了個請的姿勢。
神醫點點頭,踩着馬凳鑽進了馬車,明珩也緊随其後。待兩人坐穩,陸放之便駕着馬車出發了。
馬車裏,氣氛有些許尴尬。
明珩和神醫相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
明珩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撩起窗簾,假裝看車外的風景。
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明珩也發現了這位年輕神秘的神醫不怎麽愛說話,臉上也沒多少表情,一張臉無論何時都是冷冰冰的。明珩其實對他還挺好奇的,數次想要搭話,但最終都被神醫冷若冰霜的氣質吓退了。另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語言不通,實在無法很好地溝通。
“多謝公子。”明珩正胡思亂想着,身後的人突然開口了。
明珩猛地回過身:“原來你會說漢語啊!”
神醫點點頭:“幼年在中原住了幾年。”
“那你為何一直用掖揉話跟我們交流?”
冷若冰霜的神醫突然輕笑了起來:“我本就是掖揉人,說掖揉話有何不對?”
“沒有不對,只是你也不用裝作聽不懂漢語啊,還要別人給你翻譯。”那個清麗的淺笑,明珩看得有些呆。
“我從未說過我不懂漢語,明明是你們見我跟陸放之用掖揉話交流便默認我聽不懂也不會說,非要他給我翻譯。”笑容又加深了,還帶着惡作劇得逞的促狹。
明珩感嘆道:“我現在知道了,你不僅會說,你分明是能說會道,嘴皮子比我還利索。”
“公子謬贊了。”
半個時辰之後,車子到了西山腳下。馬車上不去,需要步行。
陸放之隔着門簾對明珩道:“公子,最後一段路需要步行,可要下車?”
“哦,那就下吧。”明珩撩開簾子看了一眼,又鑽了回去對神醫道,“神醫,請。”
神醫點點頭,背起藥簍屈身往車外走。
就在這時,車身突地猛烈一晃,神醫一時沒有站穩,往一旁摔了下去。
“小心!”明珩連忙去接,把自己當做了肉墊。
“咳……”成年男子的重量猝然壓上來,明珩只覺得胸口一疼,悶咳了一聲,雙手不自覺摟緊了身上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明珩才感覺呼吸緩過來了,不禁長處一口氣。
突地,一道清冷的嗓音含着笑貼上了他的耳朵。
“我的腰好抱嗎?這麽久都不舍得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