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喜之日
明玄钰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仿佛是一個任人操縱的提線木偶,全不由自己。
難得清淨的是這陣子沒見到蘇荷,也免得心煩意亂。聽說這個蘇二小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京城最好的繡娘為她縫制嫁衣,她都一臉嫌棄地看不上,進宮纏着太後讨要手藝更好的繡娘。
誰讓她一張巧嘴,左右逢源,又自小總與宮中皇子公主打交道,太後也被她哄得開心,自是允了她。而明玄錦更是一副等待好戲登臺的樣子,打着“玄钰是朕最親近的弟弟”這一旗號,為其張羅安排了不少。
像是在對外宣示一般,景竹仿佛在盡一個友人應盡的義務,忙前忙後的安排布置,親力親為地打點一切細節,只為讓成親當日的明玄钰風光一些,再風光一些。
跟在屁股後面的小尾巴,都能看出景竹的異常。
“爹,我感覺你很難過。”
麥子一邊咬咬嘴,一邊将王府院內游廊柱上的紅色喜字再次鋪展粘貼。
“嗯?哈哈,沒有沒有。你神仙爹爹要成親了,我挺高興的。”
景竹強顏歡笑,繼續忙着手底下的活。
“可是那天我分明聽到了哭聲。推窗一敲,就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院子的花叢旁一個人喝酒。還有……”
麥子一臉擔憂,話卻被打斷了。
“胡說什麽呢!眼花,絕對是你眼花!你爹爹我英明神勇,無堅不摧。怎麽可能大晚上不睡覺喝悶酒呢是吧?哈哈,哈哈……”
被說中的景竹尴尬地愣了神,旋即很快強迫自己恢複神情。
“可是,爹,我又沒說是晚上發現的,你怎麽……”
麥子嘆了口氣,擡頭瞥了一眼這個不靠譜的便宜爹爹。
沒想到能被一個小孩子戳穿謊言,景竹愈發尴尬了,紅着臉佯怒教訓了麥子幾句,便繼續做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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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晚上守在明玄钰身邊時,景竹才能感到一絲慰藉。只是才剛剛開朗了一些的明玄钰,如今又重新變得沒了笑顏,甚至木讷寡言。
一如既往,景竹每日為明玄钰沐浴更衣,為他按摩,哄他開心。溫柔地将他打橫抱起放在床上,每晚睡前給他一個甜蜜的親吻。
明玄錦說的沒錯,那藥确實是解藥。抱着試試的心态,景竹按吩咐每日熬藥,甚至先親自試藥,确定無毒才敢喂給明玄钰。而自那以後,明玄钰的性瘾也的确沒再犯過。
起初,景竹還會在半夜偷偷溜去別院,将藏起來的醉春枝重新翻出來,借酒消愁,身披月光,醉倒在花叢裏。自從發現明玄钰有時會在半夜哭醒後,他再也放心不下,那些醉春枝又重新被塵封了起來。
這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明玄錦幹的唯一一件人事了,景竹暗自感慨。
就算萬般不願,時光也總是會催促着人們往前走,且無法反駁拒絕。
十裏紅妝,熱鬧非凡。都道是王爺府今日娶親,街頭巷尾人頭攢動,都想來讨個喜頭,一睹襄王妃的風采。
從大婚前的進禮、拜祖等一系列繁文缛節,一直折騰到了今日。韶樂之聲不絕于耳,入目皆是亮眼的紅,似要将天地染個喜慶。
隐匿在人群中的景竹,終于可以斂了跑前跑後布置張羅這麽久以來,一直挂在臉上的假笑。
衆人皆在歡慶,無人能看懂景竹臉上的表情,也無人在意。在人群最前那身披大紅金絲精致喜服,身騎鬃毛整齊昂首邁進駿馬的明玄钰,臉上看不出喜悅,亦讀不懂他的神情。
那抹紅是多麽惹眼,像是灼傷一切的火焰,像是天邊如血的殘陽,像是心頭一點的朱砂。景竹一下就捕捉到了,再也移不開眼。
多想你是因為我而穿上這身大紅喜服,多想你是因為我才願意欣賞這一路的馥郁蘭香,多想你是因為我才能欣然接受賓客們熱情的祝福。
可是,這一切只是奢求。
盡管穿着喜服的明玄钰是那樣好看,更加光彩奪目,但景竹不敢多瞧,仿佛多瞧一眼,便要連魂魄都丢了去。
不知衆人眼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襄王與襄王妃,到底還要經歷怎樣的禮節流程,景竹落荒而逃一般地溜了回去,在張燈結彩,喜紅遍地的王府裏無神地漫步許久,最終躲在明玄钰房間外那棵早已開敗的桃花樹下。
只要藏起來,這裏便沒有人會注意到。景竹望着窗上貼着的喜字發呆,思緒漫游,不知不覺天色漸晚。昏昏沉沉中,嘈雜喧嚣的人聲漸進,那是禮成後的人們在歡送新人進洞房了。
躲在樹後的景竹,小心翼翼地悄悄挪動身子,只為了看明玄钰一眼。他好像很疲憊的樣子,看得出很是憔悴,卻要裝得神态自若,那挂在臉上的笑着實是過于虛假。景竹見過的啊,明玄钰真心笑起來,不是這個樣子的……
樹影西搖,人聲漸沒。随着潑墨夜色一點點染黑了夜空,熱鬧的襄王府也慢慢安靜了下來,來賀喜的人群陸續離開,連蘇荷嬌滴滴的笑聲也隐了去。是到休息的時候了。
一直沒有聽到明玄钰的聲音,他在想什麽呢?會不會也在安靜地想着某個小乞丐,現在流落何方呢?
想着想着,抱膝坐在桃花樹下的景竹臉上不禁爬上一絲苦笑,忽的感覺臉頰癢癢的,手指一摸這才發覺,竟是不知何時又落了淚。
這可是明玄钰的大喜之日啊,怎麽能哭呢。
怎麽能哭。
環顧四周,謹慎地搜刮着院內的每一處,确認已無人在場,景竹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卻因為久坐而腿麻,險些一個踉跄摔在地上,好在他有點身手,還能馬上反應過來,一把扶住了樹幹,這才勉強站穩。
透過窗,能看到屋內紅燭搖曳,卻聽不到任何聲響。思來想去,景竹還是壯着膽子悄悄挪動腳步,像是一只受驚的飛鳥,沿着窗小心地打探着
屋內的情況。
還是聽不到明玄钰的聲音,只能隐隐約約聽到蘇荷在說話,語調似乎顯得頗為憤慨不滿。
沿着窗,如履薄冰地挪到門口,景竹靠着門邊的牆滑了下來,繼續抱膝而坐。身後,是心愛之人的洞房花燭。眼前,是一輪清冷孤獨的彎月。
就守在這裏吧,景竹默默想着。這樣就好,也算是守在他身邊,陪他共度良宵了。就像當時第一次在碎月軒,醉飲千杯,景竹也是這般,在明玄钰的身邊守了他一夜。
半晌,屋內的聲調忽然提高,是蘇荷在歇斯底裏地斥責着什麽,接着便是嗚咽啜泣。沉默半晌,房間的門忽的打開,又猛然合上,有人出來了。吓得景竹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險些連滾帶爬地狼狽逃走。
可是,他仰視着看清了來人。喜服的亮紅襯得他更加白皙,修長的身影被月光拉長,精致好看的面容帶着不堪的蒼白憔悴。
是明玄钰,心心念念的明玄钰啊。
一瞬間,景竹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伸出手實實在在抓在質地光滑柔軟的喜服上,才知道這是真的。一瞬間,百般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喜,是哀,是嗔怨,是愛戀。
眼眶一濕,景竹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抱住了明玄钰,攬在懷裏揉啊揉,生怕稍一放手,懷裏的人便要像泡沫般消逝。
“你……你怎麽出來了?”
景竹吸了吸鼻子,小聲道。
“她……她怪我不正眼瞧她。”
明玄钰将臉埋在景竹的肩窩,亦是悄然傾訴。
“不要勉強自己,但是你也不能跑掉呀。都到這一步,不能讓明玄錦給你添什麽欲加之罪了。活下去,我的王爺。”
景竹親昵地吻了吻明玄钰的耳垂。
無言,明玄钰只是點了點頭。這些道理他都懂,可情感又怎是能這般随意控制的呢?
“好啦,讓我親一口,你就回去。我繼續在這裏守着你,不會離開。我可不想被當成偷窺洞房花燭的流氓。”
景竹說罷,深呼吸一口氣,盡力在調節着難以自控的情緒。
亦是無言,明玄钰點了點頭,然後主動脫離了懷抱,輕輕踮起腳尖湊了過去,在景竹溫濕的唇邊上留下綿長一吻。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原來,竟真是這般情景。明玄钰深深地望了眼前人一眼,可景竹縱有千般不舍,也無法挽留,只怕時間一久,情難自控,只得緊閉雙眼,違心地将明玄钰推回門口,趕他回去。
看着被自己推去消失在門後的身影,景竹深深嘆了口氣,壓抑着鼻酸,繼續靠牆而坐,靜默地守在門口。手指摸着方才留有餘溫的唇邊,擡頭望着漆黑而孤獨的夜空,任由情緒翻滾。
如果是輪滿月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