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身陷囹圄
回程路上一路無言,馬車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發慌。明玄钰想說點什麽,可發現如今竟然連張口去說都那樣無力。
景竹亦是沉默,雙眼無神,不住地抿着嘴唇,卻一路都緊緊攥着明玄钰的手,十指緊扣,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會溜走一般。
到了府上,易安見狀識趣地沒有多問,也将蘇家二小姐早前來探訪撲了個空的事暫時緘口不言,按部就班地做好一切打點。麥子一手抓着半塊糕點,一手端着一杯景竹做的桂花酸梅湯,活蹦亂跳地跑來問候兩位爹爹,被易安使眼色叫走了。
一路無言。景竹沉着臉在前面走,明玄钰面無表情地跟在不遠的後面。十分默契地,兩人誰也沒有再提這件事。
平日裏,景竹總是圍在明玄钰的身邊,叭叭叭地說個不停,笑得唇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後面去。可現在一言不發的他,雖然依舊陪在明玄钰身邊,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間隔于二人之間。
見此情景,麥子更是被吓得大氣不敢出,瞪着一雙大眼睛瞅瞅這個,瞧瞧那個。方才他鬥膽問了易安,可是并沒有理想中的回應,易安應該是猜到了什麽,卻沒有講給麥子緣由,蒼老的皺紋在他的臉上仿佛随着愁容刻下了更深的溝壑。
就連麥子這種小孩子都知道,兩個爹爹一定是經歷了什麽非常令他們無能為力的事情。不過畢竟是神仙爹爹,肯定能像神仙一樣解決問題。便宜爹爹雖然便宜了點,但在危險面前肯定也能化險為夷。
抱着這樣的想法,麥子果斷選擇悄悄溜回別院,不去打擾兩個爹爹。
房間內的氣氛從未有過哪一刻似這般尴尬,哪怕是最初在碎月軒的那一場醉酒試探。景竹坐在窗邊發呆,單手托腮,眉頭緊蹙,望着院內随風搖曳的茂綠枝葉,不知在想些什麽。
明玄钰就坐在他身後不遠處,那是他平時撫琴弄茶的地方,可此時他卻絲毫提不起興趣。景竹望着窗外的風景,他在望着明玄钰。
以前,景竹總是咋咋呼呼的,要給明玄钰賣弄一下琴藝。
雖然他兒時是接受過這些雅禮熏陶,只是随着家境變化漸漸冷落了而已。那時多麽喧嚣美好,麥子也來打趣兩個爹爹誰更技高一籌。他鬧,他笑,琴瑟和鳴。
直到天色暗沉,陰雲漸上,有細密的雨點越過窗砸進來,拍到景竹的臉上時,他才意識到了什麽,将目光從漫無目的的遠方收了回來。
“冷了吧?抱歉,是我忘了關窗。”
說罷,景竹起身關上了窗,将淅瀝的雨水阻隔在外。
分明冷的該是他自己才對。明玄钰端坐着凝視景竹,雨滴挂在他的發梢,似垂不墜。臉上是看不出溫度的苦笑,那雙平時總是盈滿笑意的眸子下,就算細看,竟一時也分不清是嘲弄的雨水,還是虛假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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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注意到了那複雜的目光,景竹匆匆在臉上擦了兩下,尴尬地念叨了句“這雨還真大”,撓了撓頭,坐到了明玄钰對面。
真是……明明就是小雨啊。
情緒煩憂,明玄钰攥緊了拳,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幾乎快要攥得沒有血色。
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怎樣去說。想要起身做些什麽,卻發現早已身陷囹圄。
“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吧,紅燒肉,叫花雞,回鍋肉怎麽樣?……啊你不愛吃肉。那,那上次你說的玉米蓮藕湯?我……”
景竹緊張地搓手,目光逃避地挪向門口。
“……景竹,我不願。”
明玄钰低着頭瞧不見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顫動。
“我知道的。王爺,我知道。”
景竹的鼻子突然又一次泛起了酸。
我當然知道你不願,我太清楚了,要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是明玄錦設下的圈套,是無論怎樣選都百害無一利的陷阱。答應,此生便活在控制下,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政治旗子。不答應,會被默認為與杜淵舊情未了,當做罪臣黨羽處死。無論那條路,打着如意算盤的明玄錦都會收獲一個理想的有利結果。
我恨你生在帝王家,生死不由己。我恨你的兄長獨裁專斷,棒打鴛鴦。我恨觊觎你的群狼,他們分明只惦念你的美色與權利。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渺小蒼白,恨自己的荏弱無能,恨自己的力所不及。
這些話,又怎麽能對你說出口呢。
千言萬語,如鲠在喉。
明玄钰依舊低頭不言,肩膀的抖動更厲害了些。見狀,景竹覺得心仿佛都被揪起來處以鞭刑一般。除了一個擁抱,此時竟什麽也給不了。
懷裏的明玄钰緊緊地攥着景竹的衣襟,像是一只受傷的小貓般惹人垂憐。清幽的檀香氣息更近地撲鼻而來,那是景竹最眷戀的味道。
“我害怕你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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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玄钰将頭悶進景竹懷裏,聲若蚊蠅地細語呢喃。
怎麽會走。好不容易來到你身邊,怎麽會因為這種事就走啊。景竹閉上眼睛,鼻酸的感覺再次泛起,眼眶裏驟然盈滿了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卻又怕被明玄钰發覺,只得再次匆匆以手拭去。
“王爺,我想奏一曲給你聽,可以嗎?”
盡力克制着情緒,景竹柔聲道。
明玄钰點了點頭,以極小的動作迅速擦了把臉挪到一旁,将杉木琴整個讓給景竹。
那俊秀美豔的臉上,遍是掩不住的憔悴傷感。紅紅的眼眶,惹得景竹揪心萬分,百感交集。
輕撫琴身,手指輕擡,深吸一口氣,清澈明淨的琴聲潺潺流動。旋律明玄钰自是識得,那是景竹來到襄王府後,第一次為他彈琴。只是彈到一半,便被麥子半開玩笑地嘲諷說不如神仙爹爹彈得好聽,于是便在嬉笑中打斷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是一曲《鳳求凰》。明玄钰不由得擡起了頭,再也忍不住心頭叫嚣嘶吼的情感,任憑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一如窗外的雨簾。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景竹這是在借曲表達心意啊。
一曲罷,琴音卻仿佛還在随着雨水流淌。二人皆是沉默相視,早已是淚眼婆娑,情難自已。
“我心悅你,只因為是你。不管你是哪朝王爺,是誰的夫君,于我而言,你都是我如天上皎月般獨一無二的明玄钰。不論你是好是壞,幸與不幸,身處何種境地,我都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只要你還需要我,我便絕不離開。”
景竹分明流着淚,卻強撐笑顏,語氣無比堅定,不可動搖。
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爆發的情感,眼淚終是決堤般湧了出來。第一次,明玄钰摘下了整個面具,在景竹面前不再斂着心緒,放聲大哭了起來。